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落,在冯霜止的眼底却已经带着几分暖意了。
她终究还是困了,倚在和珅的怀里,等这爆竹声响完了也就睡着了。
和珅暗笑了一声,她这岁……只能说是等过了一半吧?
他抱着有些沉的她,回了屋里,却没怎么阖眼,看她睡得安稳了,自己又到书房去写了点东西,这才回来继续躺着,只是没一会儿又要去上朝给乾隆拜年,天不亮地就走了。
今日上朝一般都是说什么吉祥话,过年期间谁也不会上去触霉头,有什么事qíng都要压到年后说。
朝堂上是难得的一派和气,牛鼻子一样的刘墉出京为老父服丧,今年三月才回;阿桂征伐大小金川,乾隆封其为一等诚谋英勇公,并进为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和军机大臣,乃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说是要调去云贵,现在还未动身;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李侍尧还在chūn风得意之中,与乾隆君臣相和……
乾隆已经是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了,最喜欢的便是这种热闹的场景,趁着这热闹劲儿便对众人道:“年前朕记得许了和珅一个职,今儿是正月里,你便正式上任户部右侍郎,不过左侍郎的位置还空着,福康安归来无事,也补个空。”
本来是一桩喜事,可是在听到福康安的名字的时候,和珅便有些奇怪的不舒服。
那边福康安与他出列,两个人磕头谢恩,连道了几声万岁,这才退下。
朝中有六部,六部最高都是尚书,副手则都是侍郎,如有两个侍郎,则加之以左右区分。六部者,吏部、礼部、刑部、工部、户部兵部,而户部主管全国土地、户籍、货币、各种赋税、财政收支、官员俸禄等事务。户部侍郎乃是从二品,和珅到了这个位置上,便可以说是一名大员了。
可是此刻,偏偏冒出来一个福康安。
自古左右区分尊卑,以左为尊,和珅乃是右侍郎,福康安是左侍郎,在乾隆的心目之中到底福康安跟和珅是怎样的分量,便是轻而易举就可以知道了。
和珅自是退到了一边没说话,一会儿又说福康安有功,现在平定大小金川还没班师回朝,就要给福康安图形紫光阁的待遇了。和珅暗暗地瞧了一眼周围的武将们的脸色,心说福康安树敌怕是不少的。
阿桂乃是大功臣,回来之后虽然也是加官进爵,可是紫光阁之中全是功臣画像,福康安这样的年纪便能够图形紫光阁,可以说是太早了。
不仅是老臣们,便是大学士傅恒也皱了皱眉,皇帝对福康安太过宠爱,有些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着这年节,众人也什么都不说话。
只是下了朝,众人回头走了,才各自露出自己的想法来。
想必阿桂这年节是过不舒服了。
和珅心里有些乐呵,回了屋,见冯霜止已经起来了,便跟她说了这一桩趣事儿,哪里知道冯霜止只皱眉看他,问道:“你心里不高兴?”
“夫人,你这一双眼啊,真利。”和珅笑了笑。
冯霜止抱着汤婆子,塞给他暖手,只道:“一个左一个右,你是个右侍郎,虽说跟左侍郎一样都是从二品,可到底还是矮了福康安一头的,以你的心气,即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想着总有一日要将这qíng况转过来。”
“知我者,霜止也。”
和珅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差别就郁结于心,他只是会记住这么小小的一点差别,以期将来翻盘。
乾隆四十一年,便这样在一片大雪之中到来了,冯霜止远远地看着,只觉得京城这一片皑皑的白雪,让整个世界都清净起来。
“明日要到我玛法那边去看看,他虽然是个老当益壮的,但年纪毕竟开始大了。”冯霜止坐在榻上,缓缓地说着,“到时候少不得与我那几个姐妹坐在一起,你若是瞧见什么人,千万得忍住。”
说的便是钱沣和伊阿江,过年总是要回去的。
和珅道:“往年回去,都是我们受尽白眼,如今你夫君我便是这朝廷里炙手可热的新贵,只有你给别人脸子看的。”
“在玛法面前,哪里有谁给谁脸子看的说法?”冯霜止摇摇头,“我那大姐,嫁给了伊阿江,伊阿江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整日里她跟那些个小妾死掐着,怕是没功夫理会我呢。外甥女年纪也开始大了,她像是也看开了吧?兴许再能生个儿子,她这辈子就安生了。至于三妹……”
这才是个最糟心的。
最要紧的是,她现在还没摸准冯云静那边是什么qíng况,只听说是她跟钱沣之间冷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是“相敬如冰”的状态,也不知道冯云静现在是怎么想的。
冯霜止忧心的是冯云静,和珅忧心的却是钱沣,只要想到冯霜止跟钱沣要同桌而食,他便觉得心里不畅快,可是又不能说出来,只好将那唇抿紧,道:“左右现在是我们光鲜地回去,你不必挂心。”
冯霜止笑他:“我回去的时候,你何曾见我受过什么委屈?我是府里的嫡女,还能亏待了我不成?”
“……”和珅拨了拨她垂下来的一缕发,叹了口气,“明日探亲时候再说吧。”
回娘家探亲,原本就是一件有些复杂的事qíng,英廉府这边还是好的,换了别的大家,比如傅恒府,怕是就要忙活很久了。
冯霜止这边左右不过是几门子的亲戚,外家没落,远在福建,只有个娘家,这娘家里还没有什么没出嫁的姐妹,只有一个还没长多大的庶子,一个祖父,除外便是冯霜止的庶姐妹了。
因为住的地方离家算是比较远,绕大半个北京城,冯霜止出发得最早,反倒是三个姐妹之中最晚来的一个。
外面守门的奴才远远看到和府的马车来了,便赶进去通报,堂屋里面英廉老早地就坐着了,听了人来报,脸上的笑意也加重了,只喊了一声,“还不把人迎进来!”
丫鬟婆子们于是蜂拥出去,一进门喜桃跟梅香手里那金银锞子便没停过,一一地给发过了,这才一路从外面到了院子里,打正门进来,便顺着那丈宽的道进了屋。
和珅扶着冯霜止,勉qiáng地行了一个礼,“孙女、孙婿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新年吉祥。”
“好好好,快起来。”英廉老怀大慰,让人扶了冯霜止过去坐。
只是冯霜止跟自己的两个姐妹也少不了寒暄,见冯霜止跟和珅来了,伊阿江与钱沣也起身来相互问候,这才坐下来了。
男人们一律坐到了左边,女人们则都在右边。
冯霜止跟和珅都在第二的位置上,按照着长幼排的。
今日的冯霜止穿了一身流行着的玫瑰紫的锦缎旗袍,头上戴着红珊瑚的簪子,抹额上一颗红宝石,看着简单,只是这袍子倒也罢了,那红珊瑚跟红宝石,分明是二品命妇才有的标配,冯霜止穿得简单,却并没有弱了气势。
和珅今日也挑了一身比较喜庆的绛袍来,只是看上去反倒更比冯霜止还朴素,这二人的打扮其实一如既往,只是因为如今的身份高了,看着便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往这样穿,人家要说是寒酸,如今这样穿,都得说是人家宠rǔ不惊了。
英廉心想着冯霜止到底没看错人,如今这和珅是越发深藏不露了。
冯霜止左手边坐的是大姐冯雪莹,右手边是三妹冯云静,冯雪莹如今已经是当额娘的人,那小妞妞被她抱在怀里,倒是雨雪可爱,冯霜止多看了两眼,却没有出声。那边的冯云静,今日异常沉静,打冯霜止进来之后就喊过一声,别的一句话没有。
和珅则是右手边是伊阿江,左手边是钱沣。如今英廉的三个女婿里面,就和珅最是chūn风得意。往昔钱沣高中时候,众人都以为钱沣才是真正的乘龙快婿,不想他终究没自己的孙女看得准。和珅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伊阿江是这三人之中出身最高的,可也是目前最不学无术的。
钱沣好歹已经成为了左都御史,虽然是个言官,可这个位置安全——自古皇帝不能杀言官,这个职位便是要他这样骨头硬的清官来,伊阿江现在心里不舒坦。
钱沣也不舒坦,如今跟和珅这名声不大好的和伊阿江这名声更不好的坐在一起,可让钱沣觉得微妙。
以往倒也罢了,他昔年与冯云静琴瑟和鸣,和珅也还未发迹,左右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和珅一朝平步青云,他与冯云静之间至今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谁也不肯妥协一步,倒是渐渐貌合神离起来。所以现在看和珅,却觉得和珅与冯霜止之间这感qíng这么多年了也不曾淡过,好也罢,坏也罢,什么时候看到都是一样。
众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那边男人们跟英廉说着朝中的一些事儿,她们顺耳朵也就听听。
不一会儿,冯雪莹抱不住那小妞妞,便瞧见这小妞妞挣扎下来,竟然在地上走动,冯雪莹也就由着她,眼底倒是一片宠溺的颜色。
那小妞妞来到了冯霜止的身边,向着她伸出手来,冯霜止以前不曾接触过这样小的妞妞,只觉得这头上扎着小辫子的女娃有些天真可爱,便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那女娃一把抓住,咿咿呀呀地说话。
冯霜止不明所以,看向了冯雪莹,冯雪莹有些尴尬,只是看冯霜止没介意,便笑道:“她rǔ名玉祁,是爷儿给起的,才刚学说话,什么都说不清楚呢。我们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冯霜止感觉到自己手腕上一动,便低下头,却见玉祁这姐儿似乎是看中了自己手上那红红的珊瑚手串,冯霜止也就退下来给了她,于是便见到玉祁抬头,咧开嘴向着自己一笑,天真可爱,她将自己的两只手都放到手串里,又将双手举起来,蹦蹦跳跳着要回自己额娘那里。
哪里想到一旁的伊阿江见了这场面,却冷了脸道:“雪莹你怎么让婆子管教孩子的?别人的东西也能随便地拿吗?”
玉祁一听见这声音便哇哇地哭起来,揪住了一旁冯霜止的袍子,似乎吓得不轻。
整个堂上都安静了,冯雪莹更是脸色煞白。
冯霜止脸色也沉了一下,却拉住了玉祁的手,笑了一声,便对伊阿江道:“姐夫何须如此疾言厉色,不过还是个孩子,管教的时候多了去了。玉祁乖,不哭……”
她去哄孩子,却让伊阿江脸上有些怪不住,瞪了冯雪莹一眼,他气闷地端起了自己的茶盏,又想起那一声揶揄的“姐夫”,当真恨得牙痒,心说一见到冯霜止就知道倒霉的份儿,如今他训斥自己的妻女,却还反过来被这女人讥讽,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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