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大陈倒是有了个传统,就是暗中训练死士。此心腹非同一般,乃都是有双重身份之人,平日里可能是文儒书生,一见令牌,也是杀人无形。
据说当朝的暗卫,唤名“荷影”。
而母亲爱荷,院中移防芙蕖,年年都要开大朵大朵洁白的花……
终于是转到了正题。
我手里滑滑的,已是出了一层汗。一直弯着的腰酸麻不堪,身体却是不听使唤,怎么也动不了。
“想什么呢?”
“……平沿不解散私人兵力,反而留给外姓旁人……即使……即使是下堂而去,làng迹江湖,也是难逃史家的笔抨墨击……”
“念儿能这样想倒是好。”皇上笑道。
极轻的脚步声,许成捧着茶进来。不是普通的茶,是绛紫。
母亲在世时极喜欢熬这茶。上好的珍珠龙眼,金衫橘皮,冰翠莲心,鹅huáng的桂花香糖,放进沙罐里,在对着那浅翠深绿的庭院廊上点这青铜炉子,斜靠软垫上,拿着小扇懒懒地扇。我就在一边抱着小盅捣茶叶,用我稚嫩的小手。
等到熬出清甜的水,滚烫滚烫,冲着gāngān脆脆的绛紫茶叶。然后看着那金huáng色的水逐渐变幻成艳丽的紫红。
涩涩的,有着清甜和芳香的茶。我一整个夏天都在喝着,说是清热去火。嬷嬷备下了小壶,装满了茶,随我走哪里都可以喝。
我端起一杯,只闻异香扑鼻,并不是熟悉的味道。
抬眼看去,皇上那一直迷蒙的眼睛此刻却是jīng亮锐利,直盯着我,再怎么掩盖,也是一脸玩味。
我这时却是定下了神,举杯道:“谢皇上赐茶之恩。”然后一饮而尽。
皇上端着茶杯看我。我的gān脆倒是让他稍稍意外,拧着眉,转而又笑了。
他放下杯子,握住了我的手,牵我过去。我非常温顺地由他牵着,在他脚边坐下。他的手温柔慈爱地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头发。
“你长得和你母亲不是很像。”他似乎很遗憾。如果他想在我身上找母亲的影子,他当然会遗憾。
母亲,母亲的美貌曾经惊动南北,大街小巷,人人口中流传。我只继承了六、七分,倒也自认容貌算是秀美端庄。只有睿,将母亲的神采一一拓印下来。
我叹了口气,“是的,臣女不是阮紫钰。”
皇上慈爱地抚着我头发的手停了停,收了回去。
“不。你像她。”
我冷冷看他。
“你像她,温顺中藏着叛逆,柔弱中蕴涵坚qiáng。你果真是她的女儿。”
我低下头去。
母亲亦说我像她,“你像我宁折勿弯,这很不好,要圆滑变通才是。”
皇帝轻笑道:“你不说实话。”
“念儿句句实话,绝不敢欺瞒圣上。”
“就没想过我会在茶里下毒?”
我做低眉顺目状,“念儿不怕。皇上要杀念儿的话,就不会上绛紫茶。皇上当年亲口说过,绛紫由huáng而引蓝赤之纯,乃茶中澄净极品,若玷之,则毁茶灵。”
绛紫打泼了,染上我洁白的衣袖,紫红一片。他也在这血腥的紫红中恢复了王者的冷漠和理智,他现在像个cao纵我这样的小人物的生死大权的王了。
“你母亲去得太突然了。她一定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却没有时间说吧?”他注视着我。
我安安静静听他说话。这个老毒物,他在我周围踱着步,思索着该从那里咬第一口。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的,知道的事qíng多了,并不好。尤其是,本来不处于纠纷中心的人。”
我依旧低眉顺目。他说话真含蓄,和许成一样。自我有记忆以来,这个皇叔就是这么yīn沉,yīn沉到我简直不敢相信温柔的弘和开朗的焕是他的儿子。
我掉下了眼泪,一是因为需要,二是因为的确悲伤。
母亲已死,她卸下的重任都要由我承担起。
“皇叔,这也是念儿的遗憾。母亲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念儿惶恐得很。”
我低头抹着眼泪。
他转过来定定看我。我也定定看他。我怕他,可我没有办法,豁出去了。
“念儿,我一直当你是自己的孩子,有句话要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千万别要拿了去了。”
我伏拜了下去,“皇上的教诲念儿牢牢记心里了。”
他笑,“这样看来,你还真像你娘的孩子。起来吧。”
我累得浑身无力,背后已经湿透。走出殿门,风chuī,透心的凉,让我不住打颤。
身后殿门合上,将yīn暗和死亡的气息封锁了起来。我有种自鬼门关游历一遭的后怕。那一刻特别想见睿儿。
我可怜的弟弟,我现在就只有他了。
一进家门,就有东西撞进怀里,不是睿儿还会是谁?
睿儿焦急地问:“姐姐,你没事吗?皇帝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低头一看,眼睛里已经有泪了,安慰他道:“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睿儿抱紧我:“姐,娘已经走了,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我一声叹息:“不离开。”
父亲在一旁看着,表qíng高深莫测。他什么都没有问,又转身回了灵堂。
第4章
母亲走后,我只觉得顿无生趣。
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哭哭笑笑一生,最后不过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麻麻木木结束。痛沉淀积累下来,qíng绪也冷了下来,一时似乎已经找不到什么可以激动的人和事。只觉得世事如此乏味,十五年就已经品尝了个遍。
整个王府都沉浸到一种委靡的状态里,即使是大白天也都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父亲幽居着,不上朝,连孩子们都不见,我也不见。我听下人在说,最近王府周围似乎多了些奇怪的人。
我披着发抚着母亲留下来的古琴,全是断音。风舞满园的荷,如同鬼魅。娇媚的夜,冷冷清清的人。
睿自案前抬头,问我:“姐,我现在习字,将来用来做什么?”
用来做什么?做什么?
如果他能顺利长大成人,他自可以大展拳脚,一出我们此刻所受的种种怨气。到时不管是惩jian除恶还是出气泄怨,都无人敢对我们说什么。
我将他揽到膝边,为他擦去额上因为认真写字而出的汗,对他说道:“睿儿想做什么人?”
睿儿想了想,说:“我只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将来住在一座玲珑庭院里,日日陪姐姐弹琴作画,七夕郊外放河灯。”
我点他小鼻子,笑道:“贪玩!”
睿儿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笑得灿烂,我轻轻吻他,他短短胖胖的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脑袋埋在我颈窝,像只粘人的猫儿。
天真无忧的他听不到我叹息。
过后的半年都是这样平静压抑地过去了。父亲在母亲下葬后就染上了风寒,本来以为是小病,没想竟然越来越重,天转冷时,已经卧chuáng不起了。
我想母亲的死对他打击还是太大了。他必然是深爱着母亲的,为着这点那点的原因,不能再去爱她。如今她已死,爱也就再无需掩饰住。
新侧妃日日侍奉在chuáng边。那么年轻的红颜,就要这样凋谢在这深院里。委实可惜了。
可我呢?我何日又能自由地走出这深院?
父亲其实早已有两年不再上朝,家中在丧期,自然也没有应酬来往。整座王府都很静。
因为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
大年过后是元宵,外面热闹得很。睿拉着我的手,像我小时候缠着弘一样缠着我,“姐,外面有花灯,是花灯。”
“不行。”我说,“不安全。”
“我们都半年没出去了。以前还会上上香,可这半年连门都没出!”他同我耍浑,扭着手,又来扯我衣服,我的长袍宽袖给他扯得松松的,他就扑上来搂着脖子。这个小东西给憋坏了,一出去就要野的。
我看外面给灯照得透着橙huáng的天,也心动了。拧他一把,“叫嬷嬷拿上次那件男装来,带上阿铁,这才可以。”
睿欢呼。
夜,已经被各色的花灯点亮。那一点一点,一团一团柔媚的橙huáng下,是张张欢愉的笑脸。和乐升平的夜,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里,那些崭新的衣,红润的脸,灿烂的眸,多qíng的调,都在盏盏花灯的烘托下染着满足和安逸。
我换了男儿衣服,带着睿儿去梨园听戏猜灯谜。
那小桃红好口齿,紫云烟好扮相,两个名角一个娇柔美人,一个伶俐红娘,你唱我舞,搭配得天衣无fèng,底下叫好连连。
听完了戏,睿儿闹着要去看烟火。我拗不过他,只好嘱咐他拉紧我的手,挤进人群里。
街上人cháo如织,我牵着弟弟慢慢走。突然头顶一声响,爆炸开一大朵金色牡丹。人群顿时沸腾,欢呼起来。
睿儿直道:“姐姐,烟花!烟花!”
我笑道:“我看到了。你拉紧我的手。”
睿儿说:“我要想吃糖葫芦。”
我边拉着他往路边走。正在掏钱,忽然一股人流冲过来,一下把我挤了个踉跄,睿儿的手一下从我手里脱了去。
我一怔,立刻叫:“睿儿,站着别动,姐姐来找你。”
只听睿儿叫:“姐姐!我在这里!姐姐,你在哪里?”
我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挤过去,“睿儿,站着别动。姐姐就来了。”
“姐姐……姐……”
他的声音一下没了,我只觉一股冷气顺着脊梁钻到脑门。
“睿儿!——”
可是人那么多,密不透风,我一个文弱的女孩子被夹在人群里,简直寸步难行。
我急得眼睛都红了,大叫:“睿儿!!不要吓姐姐!你在哪里!”
这时忽然一个温润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各位没看到这位姑娘在找弟弟吗?”
随着声音,挡住我的几个人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力量一下扯开,眼前空出一条路来。
“姐姐!”睿儿呼了一声,扑进我的怀里。
我松了一口气,忙抱住他。
那个温润的声音又响起:“姑娘,这里人太多,还是小心为妙。”
我抬起头。
眼前高大挺拔的男子有着一张端正平实的面孔,虽是转头就忘的平凡,却有一种亲切。可是待我站起来,才发现他有一双鹰一般的琥珀色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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