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幼就不是一个能被旁人轻易左右的人,特别是在皇帝亲政以后,能以己力改君意的人基本上不存在。就算尊贵如太后,在皇帝亲政以后也在小心地避开这个忌讳,就算皇帝做的事让她不悦也只会旁敲侧击小心提点几句。说到底,君王的意志不容任何人左右这样的观点也是太后自幼灌输给皇帝的,自然不会自己去开那个头。
不过,这世上还是有人能够改变皇帝的决定,或者说,就算一时改变不了也能让皇帝犹豫不决。沈莫可以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一个。皇帝大概也是隐约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在事发前早早将人关起来,直接将他与那些事隔开来,并且直到现在还将那些事瞒着他。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随便开口,不开口就避免了让皇帝为难。皇帝果然是未雨绸缪到了极点。
“不明白就算了,反正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卫衍还是听不懂沈大统领的话,不过他那点小小的好奇心很快就被一堆琐事磨得一gān二净,也就没心思去探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十二月二十八那日,卫衍早早就到了宗庙,合着众人最后检查了一遍各处的防务。待会儿皇帝将带领文武百官宗室诸王祭告天地祖宗,整个皇朝最有权势的人都将汇聚在此,安全方面不允许有一点错失。
宗庙外面三条街内皆有禁军布防,里面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两边屋顶的高处都有弩弓手隐在暗处,这些都是例行的布置,还有一些暗中的布置连卫衍也不清楚。皇帝的防务有两大部分组成,明卫那边有沈大统领负责,至于暗卫,到底有哪些人,除了皇帝之外大概谁也说不清,或者是某个路人,或者是某个官员,都有可能。
卫衍巡视完例行的布置后,就候在官员进入的边门看人检查。近卫营一向被朝臣指责为跋扈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就算是一品大员宗室亲王,要进这个门也要被他们彻底搜身,没有一丝通融。
今日这样的大场面当然也会有几个自恃身份忍不下这口气要拿那几个搜身的近卫做筏子的官员,不过后来看到卫衍没有表qíng的站在那边,都收敛了不少。若论圣宠,如今谁也比不上这位刚被贬过回来后圣宠依旧的一等侍卫。何况外臣要与得宠的内臣斗,是怎么都讨不到好处的。
卫衍并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有了震慑别人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架势,虽然借的是皇帝的威势,但是也让人不敢小觊。其实他站这里只是因为沈大统领对他说过在圣驾到来前这里是最关键的地方,让他有空多用点心思在这里,所以他空下来就来这里看着了。
至于没有表qíng,除了偶尔会有认识的世伯世兄路过需要打声招呼,其他人他又不认识,gān嘛要对人笑脸相迎?
抱着这样的想法,卫衍自然是面无表qíng地盯着那些依次入内的官员,他那目光深沉不苟言笑的模样愣是让经常会有摩擦出现的检查之地顺畅起来,比预计的时辰早了许多就完事。
过了一会儿,圣驾也到了。百官迎了圣驾,等时辰一到,由皇帝带着开始祭拜天地祖宗。祭祖大典是一年中最隆重的盛典,中间的种种繁琐礼节不必去细说。
只说皇帝念完了祭文以后按照常规应带着众官再次行礼,不过皇帝今日并没有按往年的规矩来,念完祭文以后又有内侍捧上了一卷huáng绫。
众人虽然不解这仪式怎么与往年有所不同,不过只跪在下面用眼神jiāo流,倒也不敢喧哗,只等着皇帝念那huáng绫上的内容。
然后,众臣因听到的东西傻了眼,待回过神来后再也忍不住,小声jiāo谈起来,有几个大臣公然出声反对:“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huáng绫前面的内容还算正常,皇帝不过是祭告一下他要纳妃,然后念了一下此次要册封的“贵德贤”三妃的名字,此事虽然不合礼仪,不过郑重祷告天地祖宗,也算是对三妃的恩宠。三妃以后的内容才让人惊悚。皇帝因帝后伉俪qíng深,今为皇嗣而纳妃,深感有愧于后,遂向天地祖宗为誓,自此以后,永不纳妃。
听到这里,下面众臣喧哗起来,不过马上有近卫过来,将带头喧哗的几个拖了下去,剩下的人虽然不满还是乖乖安静下来了。毕竟,扰乱祭祖大典这样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而且,看场中的形势,皇帝的那几个近臣重臣显然都是知晓此事的,肯定早已做了种种准备。
在这样的重重弹压下,天启二年的祭祖大典勉qiáng顺利完成。
当然,热闹显然才刚刚开始。
都察院第一个发难。御史大夫带领手下各御史当天下午就跪在了乾清门前,言此举不合祖宗家法,恳请皇帝收回誓言。
皇帝没有召见他们,只是派人来问话:君无戏言,更何况朕是在天地祖宗前发的誓言,请问诸位大人朕该如何收回?
礼部尚书谢正德,也就是皇后谢氏的父亲,在祭祖完成以后就请求皇帝召见,皇帝是在傍晚的时候才召见的他。君臣二人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道,后来有风声传出,说谢尚书在皇帝寝殿前跪了一夜,至天明才被人送回府中。
至于其他的朝臣,因二十八那日已经封朝,没有皇帝召见根本就见不到皇帝,除了上些对皇帝来说无关痛痒的折子之外,就算想要劝谏也是无从下手。
众人都以为太后会因此事去训斥皇帝,不过太后听说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第62章隆恩
“事到如今娘娘也不要着急。陛下还没有明诏天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谢夫人收到这个消息后马上入宫来劝慰女儿,“你父亲已经去恳求陛下收回此誓,事qíng也许会有转机。”
“女儿不妨事,母亲也不要过虑。虽说专宠非福,隆恩难承,不过以我们谢家的威望,这样的恩宠也不为过。”皇后到了此时,却很冷静,并没有急着要去皇帝那里自辞。
“若娘娘膝下有子,一切自然不同。”谢夫人叹气。
皇家以多子多孙为福。然则皇后与皇帝大婚近两年,膝下依旧空虚,市井甚至已有皇后不孕的传言流出。诚如皇后所言,以他们谢家之势,专宠不算什么,隆恩也堪承受,但是专宠而无嗣,却是一个连他们谢家都担当不起的大罪过。再加上皇帝那个永不纳妃的誓言,不但直接将皇后放在了一个备受诟病的位置上,而且也就此将他们谢家推到了风口làng尖之上。难怪他家老爷一听到这个誓言就大惊失色,急着求见皇帝试图挽回。
“女儿会有子嗣的。陛下总是需要继承人的,难道他能一辈子无嗣?”她到现在膝下依旧空虚,还不是皇帝搞得鬼。自从察觉以后,她在膳食方面一直小心翼翼,只要皇帝的宠幸不绝,她就不相信皇帝能永远让她无嗣。而且就算皇帝不愿意她有嗣,她也会让皇帝别无选择的。
“不需要一辈子,陛下只需拖个一二年,就可以用这个理由废了娘娘。”谢夫人不明白皇后的自信从哪里来。很明显,皇帝就是因为忌惮谢家的势力,才让皇后大婚两年始终无嗣。如果皇帝到时候要用无嗣这个理由来废后,会得到许多人支持的。
“陛下是绝不会废了我的,至少几年之内绝不会。”皇帝好不容易借此机会将她打造成了那人的挡箭牌,怎么可能会轻易废了她。只要皇帝不废她,不管皇帝的专宠是真是假,她就始终是这后宫除太后之外最高贵的女xing,其他的后妃想要越过她拥有皇帝的子嗣想也不要想。想到这里,皇后在心中冷笑不已,既然皇帝不肯怜惜她的子嗣,她又何必要去怜惜皇帝的子嗣。要怪,只能怪那些孩子福薄。
至于那个人,皇帝真以为他能护得住?也许她是不能把那个人怎么样,但是皇帝不要忘了这世上还是有人可以把他怎么样的。皇后望着慈宁宫的方向平静地谋划着。太后如今之所以没动手大概是顾忌着与皇帝之间的母子亲qíng,不想bī皇帝太过,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没有把那个人当作一回事。不过,皇后很清楚,有些事是太后绝对不会容忍的,只要能让太后震怒,觉得那个人万万留不得,到时候就算是皇帝也照样护不住。
“大人,夜深了,赶紧进去吧。再这么着,陛下真的要怒了。”高庸苦口婆心地劝着跪在外殿的青年。这两位,真的就不能行行好吗?这样三天两头的闹,要众人的日子怎么安生下去?
可惜,他的苦心又是白费了。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青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高庸说得嘴巴也gān了还是不能让他起来。没办法,只好起身向内,准备从皇帝那边下手。
内殿,皇帝正倚在榻上看书,只是手里的书好像还是高庸出去时的那一页,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陛下,卫大人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陛下就算要罚他也该够了,还是让他起来吧。”
“是朕让他跪着的吗?”景帝横了高庸一眼,语气中怒意难抑,“他爱跪着就让他跪个够,等到受不了了自然会起来的。”
一个两个用跪求来吓唬他,真以为会起作用?他们爱跪就都跪着吧,跪多久都行,景帝愤愤然地想着。
“天寒地冻的,老奴就怕卫大人跪久了寒气上身,身体会受不住,到时候陛下怕又要心疼。卫大人的脾气陛下也是知道的,说这些话也是无心之过算不上什么大错,陛下就饶他这一回好了。”高庸注视着皇帝的表qíng,小心翼翼地提醒。
其他人跪着景帝虽然心烦,却绝对不会心疼。但是轮到卫衍身上,景帝虽然心中恼怒,最后还是会心疼,所以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殿,卫衍正端端正正的跪着,纹丝不动。
景帝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种qíng况,所以早早把人扔到了西山行宫,封锁了一切消息。什么都不知道的最大好处就是不会多嘴。没料到,到最后他还是要面对这个局面。
“跪了这么久,膝盖不疼吗?”景帝站到他面前,无奈地发问。
跪着的人没有反应。
“好了,不要和朕闹了。时辰不早了,进去歇息吧。”景帝俯身扶他起来。
跪着的人还是不肯动。
“好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景帝的耐心很快告罄。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胡闹。”卫衍再一次重申。刚才他劝谏,结果皇帝一怒之下就扔下他进去了。既然现在皇帝出来了,他还是刚才那句话。
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qíng让他愕然,反复思量以后却更加茫然。若说皇帝真是宠爱皇后到了要永不纳妃的地步,显然是一个笑话。这种话可以骗骗不知qíng的外臣,但是要骗他们这些随侍在侧的内臣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皇帝为何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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