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因为心中有愧,一点坏心眼也没敢耍,平日里所有为难人的手段都抛到了脑后,直将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安稳睡下,怎么一觉醒来卫衍却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臣有点认chuáng,换了个地方一时没睡好。”卫衍低垂着眼帘轻声回话。
认chuáng?和这个人同chuáng共枕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不知道卫衍还有这个毛病?闻言景骊更加不悦,却没有发作。
当卫衍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十有八九是在说谎话,如果是景骊有理的时候,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不过这件事上他稍微有些理亏,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也就没有揭穿他的谎话。
“那就再歇一会儿?”君王的心胸要像天空般宽阔,心爱的人要和他闹别扭他当然要大度包容,景骊努力按下心头所有的不悦,非常体贴地询问,并且对自己在这样的qíng况下依然能够拥有如此宽容大度的胸襟非常满意,却没有发觉他只有理亏心虚的时候对卫衍的宽容度才会变高。
“不妨事的,过两天臣就习惯了。”
卫衍低声回话,视线始终是在皇帝的手指上打转。皇帝的手指很灵活,会将他凌乱的衣物理整齐,会打他永远学不会的攒花结,会……卫衍暗中寻思,好像还没有皇帝不会做的事。他还在胡思乱想,皇帝突然伸手揽过他的脑袋,将他按在怀里。
“卫衍,朕和你,两个人好好地过安生日子,再也不要为点小事闹别扭,好不好?”
皇帝在他耳边低声呢喃,语气中似乎对他们之间时不时地闹别扭非常头痛却无可奈何。
“臣和陛下自当好好地过安生日子。”卫衍展开手臂,紧紧抱住对方的背部,纵使有些话是皇帝不喜欢听的但是他还是要说,“但是,陛下是人子,臣亦是人子;陛下是人父,臣亦是人父,有些责任不可推卸,有些事qíng必须要做。就算陛下因此厌弃臣,如果那些事不去做,如果那些话不规劝陛下,臣无法心安理得的过安生日子。”
卫衍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景骊再想把卫衍先前规劝他的那些话当耳边风chuī过就算数也不得不歇了这个心思,他沉默了良久,最后只能心不甘qíng不愿地承诺:“朕答应你的事必会做到,该怎样教养诸皇子等朕琢磨出了一个详细的章程再和你细细分说。”
皇帝这次总算没有哄卫衍,过了几天他就拿出了这个详细的章程。很快,咸阳宫中多了几位皇帝平时很看不上眼的“酸儒”太傅。所谓“酸儒”,其实是皇帝对他们暗中的评价,也就是那种方正不阿认真较劲不懂变通经常让皇帝非常头痛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皇帝平日里既看不上眼也不敢轻易沾惹,那些人比卫衍还要让他头痛,毕竟卫衍和他较劲的时候他可以装疯卖傻拖延敷衍做小伏低软硬兼施,或者gān脆让卫衍专注于别的事顾不上找他麻烦,而那些人一旦沾惹上,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虽然是些麻烦人物,但是他估摸着用来教育皇子绰绰有余。先知做人,再懂变通,方为树人之道。对于他的这个想法,卫衍自然满心赞同。
遴选新的太子太傅只是第一步,第二步的重任则是落在了皇帝自己身上。每日皇子们的功课在太傅们批改后会被送到皇帝案前御览,每隔五日皇帝会在昭仁殿召见诸皇子考校他们的功课。
虽然皇子们的教养大业不可轻忽,但是皇帝毕竟国事繁忙,闲暇的时候并不是太多,对于这样的安排,也算差qiáng人意,卫衍终于不再对此多话。
不过因为这件事,他后来有好几夜都是被皇帝榨gān了体力抽泣着才能入睡,这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皇家秘闻了。
弘庆五年的冬天很快过去了一大半,卫衍依然按照他以前的习惯,巡查皇宫防务的时候从咸阳宫门口过而不入,深宫中的那位小皇子自那日被送走后就不曾在他嘴里提起过,只在半夜醒来时才会担心小皇子踢掉的被子有没有人帮他盖上会不会着凉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不过他也只是躺在被窝里想一想,什么多余的事都不敢去做。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若是做了什么恐怕眨眼间就能传遍整个后宫,也会传到他身边安睡的皇帝耳中,一个不小心恐怕又要引发一轮风波,若真的因为他的缘故让小皇子从此见弃于皇帝就是他的罪过了。
天子家事,圣心独裁,就算是他,也不敢cha手其中。
“滁州的密报还不曾送到?”
最近这段时日,皇帝不停地追问滁州来的密报是否已到,只追问得那位负责密报往来的暗卫统领胆战心惊背后冷汗直冒,每日他回禀还未到,就听到皇帝的语气冷下一分,他不禁要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活到这份密报到京,在派出了五队人马催促后,他早些时候终于得到了这份密报到达的确切时辰。
“臣已收到确切消息,今日午时必到。”
“好。”
虽不曾抬头,听到皇帝的声音那统领就知道皇帝此时的脸色必如那冰雪遇晴日,瞬间融化了。
“传朕的口谕,命永宁侯午时入宫见驾,再命御膳房加几道菜,小厨房多置几道点心。”
那统领一直以为皇帝这几日是在等滁州方面的重大消息,估摸着朝廷或许有什么大动作,皇帝肯定还有别的话要jiāo代他,岂料皇帝在确认了密报到达的时间后就开始对内侍吩咐不相gān的事qíng,除了命他密报到了立即送上外再无其他命令,搞得他一头雾水,实在想不明白这份密报到底有什么玄机,未到时让皇帝急成那样,真的要到了却是另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过暗卫密报,向来是专匣递送,皇帝亲启御览,就算他再好奇,也不可能知道这份密报到底有什么玄机。
很快,对皇帝的命令摸不着头脑的就多了另一个人,那就是身在近卫营驻地办公的卫衍,他收到皇帝命人传达的口谕后也是一头雾水,明明早晨才分开,怎么突然会命他午时入宫见驾。
他以为皇帝是有什么急事,不敢多做耽搁,稍微做了一下安排就随来人入宫了。
等到了宫里,发现皇帝并没有在处理政事的昭仁殿,而是身处寝宫,他的心中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皇帝如此着急地命人召他回来,不会是为了让他陪皇帝一起用午膳吧?
虽然心中有了这个预感,他还是不敢相信皇帝陛下会这么无聊,不过等他随着来迎他的内侍踏入用膳的偏殿,看到皇帝端坐正中见他进来对他微笑时,他突然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帝笑意吟吟殷勤伺候,卫衍就算再生气也qiáng忍着没有爆发。不过他真的很想摇着皇帝的脖子问一声,臣忙得恨不得多长几只手,陛下你为什么可以这么闲,闲到只是为了顿午膳就把臣召回来。
“别生气,别生气,朕没有无聊到为了顿午膳就把你召回来,看了这个朕保证你不会再生气。”景骊当然知道卫衍已经是在爆发的边缘,等午膳撤下去后不敢再卖关子,赶紧把手中的宝贝信封奉上。
卫衍接过来时还有点疑惑,等看清信封上的字迹后却愣住了。
家书,竟然是他家敏文写来的家书,他拆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好不容易拿稳了,一字一句慢慢读下去,恨不得把这些字全部印到心窝里。
景骊看到卫衍接到家书后激动的模样心中就得意起来,早知道卫衍这么容易讨好他早就应该这么gān了,等到卫衍翻来复去念了好几遍他的得意几乎要满溢而出了。他估摸着以后让卫敏文每月送封家书回来,卫衍应该就不会再想着那个死皮赖脸的臭小子以至于半夜睡不着了。
显然,比起远在天边鞭长莫及的卫敏文,后宫中那个始终牵挂着卫衍心思的臭小子才是他目前真正的心腹大敌。他假装糊涂,表面上做出天下太平的模样,但是这威胁的苗子一定要尽快连根拔除才好。
“陛下隆恩,臣无以为报……”
“不用报不用报,你高兴朕也高兴。”见卫衍要郑重谢恩,景骊按着他不让他离座下拜,眼角的得意怎么也遮不住,嘴里却是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的轻松口吻。
“只是臣有些疑惑,滁州离京城千里之遥,敏文此去因是隐了身份不便家书往来,这家书到底是怎么到了陛下的手上?”
“这个……”听清了卫衍的问话,景骊的得意迅速消退,他突然发现,如果和卫衍明言这家书到底是怎么到他手上的,卫衍也许会更生气吧。
早些时候,千里之外有人对皇帝此时进退不得的qíng况已经有过预测。
“宝宝,来看看,我们的皇帝陛下这是准备要gān嘛?”绿珠拿着那份刚刚送到的“命卫敏文修家书一封,即日送回京城”的密令招呼儿子来看热闹。
“陛下肯定又是做了什么让父亲生气的事想要讨好父亲。昔有君王为博美人欢心千里运荔枝,今有陛下飞骑千里只为一家书,如此深qíng厚爱,堪比前人。当年美人或许会为君王隆恩感激涕零,不过类似的事到了父亲身上……陛下为什么不多用他的脑袋好好想一想,如果父亲知道这家书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怕本来是一点点生气到时候会变成大大的生气。”卫敏文以前接到过比这更荒诞的上谕,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他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皇帝这么好心肯定是有缘故的,当然他也很确定,皇帝这次的马屁必然会拍到马脚上。
“那宝宝这家书还写不写?”
“写,为什么不写?能让陛下倒霉是孩儿最喜欢做的事。”
然后,卫敏文就写了一封长达十数页的家书,为了怕他父亲收到家书太高兴忘了追问皇帝这家书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在最后还特地加了一句:以密报系统传递家书,因私谋公,实非孩儿本意。然陛下严令,孩儿身为臣子,不得不从,望父亲大人明鉴。
就用这么一句话,卫敏文非常gān净利落地将皇帝卖了个底朝天,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皇帝头上,并且在千里之外衷心祝愿皇帝陛下讨好不成更加倒霉。
第28章公私不分
“衍儿,你该明白,你的确是陛下的臣子,但是当日你既然做出了那个选择,从那以后你就不仅仅是陛下的臣子了。”卫府中,卫衍的母亲柳氏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儿子。
本来孙儿敏文送来家书一切安好是全家都高兴的大喜事,儿子能够在忙碌之余有闲暇膝前承欢更是喜上加喜,只是一旦儿子住在身边的时日日久,深宫中的那位日日遣人来赐这赐那嘘寒问暖,这份欢喜就要变成担忧了。
若是出嫁的女儿碰上这样的qíng况,柳氏不需要多问就明白肯定是为了些许小事在与夫君闹别扭才躲回娘家的,自然会好好劝慰一番再叫来女婿合合稀泥送他们家去,但是儿子和皇帝之间这般闹别扭,柳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开口,只能婉转着提醒他:就算深宫中的那位真的把他放在心尖上疼着,闹别扭的时候也该注意方式和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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