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的劝告,卫衍只是认真听着却没有说话。他也知道他在家里住的时间太长了一点,但是就这样回宫去他又不甘心,仿佛这样回去就变相承认了皇帝那日的荒谬言论。
他的事就是皇帝的事,天子无家事,既然是国事当然算不上公器私用,就这么三言两语一绕,皇帝成功地让他那日的质问变成了无理取闹没事找事不知感恩,到最后卫衍被说得几乎要相信如果他不向皇帝谢罪简直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当然,卫衍心里很清楚皇帝那是一派胡言满嘴谬论。
什么叫做天子无家事?皇帝需要的时候就是天子家事外人不许cha手,皇帝不需要的时候就变成了天子无家事所有的事都是国事,正话反话都让皇帝一个人说了,能让他心服口服吗?
但是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他哑口无言之下转身就走,也不管皇帝在后面叫他,一溜烟就出了宫门。出来后被寒风一chuī脑袋终于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好像有点气愤过头,但是已经跑出来了,就这样乖乖回去又怕皇帝以后会变本加厉更加胡作非为,在皇帝没有对他的行为有反省的表示之前,绝对不能就这样回去。
“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遇到事qíng要有商有量一起解决,这才是好好过日子的正理。千万不能由着自己的xing子胡来,为些许琐事损害彼此的感qíng就得不偿失了。”见他不说话,柳氏继续开口,希望这些用来劝慰小儿女的话能对儿子也有效。
柳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知子莫若母,儿子的脾气做娘的最清楚,儿子这xing子一旦固执起来非常让人头痛,特别是有人纵容的时候,偏偏有个人始终在有意无意地纵容着他。
闹别扭这种事一个人是闹不起来的,看儿子那委屈的模样,宫里的那位肯定有错,不过儿子也未必没有份。
“那不是琐事,是很重要的公事。”果然,听到她这句话,一直不肯开口的儿子愤愤不平地说,“陛下他公私不分公器私用因私废公……”
“你说陛下公私不分,母亲看你也和陛下一样公私不分。”见儿子一脸母亲你偏心的神qíng,柳氏叹了口气,“那些公啊私啊母亲不懂,但是母亲知道,如果是公事就应该按公事的规矩办理,如果是私事就应该按私事的方法解决,现在你为了公事和陛下私下闹别扭,这能叫公私分明吗?”
“这……”卫衍又一次被问得无话可说,转念想想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他认为这是很重要的公事,试图通过现在的方式来解决的确有公私不分之嫌,只是……
“凡事要公私分明,说说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就算衍儿你自己,难道就从来没有利用过陛下对你的私qíng,来影响陛下对公事的处理,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私不分?你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这些道理都懂,母亲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其实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能糊涂的时候还是要糊涂一点好。”柳氏见儿子明显听进去了,这话也就说到这里为止。
清官难断家务事。生活中的琐事最是复杂繁琐,也最容易磨损感qíng,一个处置不当,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柳氏并不想评判儿子和皇帝之间谁是谁非,只是希望儿子明白能够在该糊涂的时候学会糊涂也是很重要的。两个人相处,若事事都去争个分明,岂是长久之道。既然儿子已经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路,她自然希望儿子能够平安顺遂地好好过日子。
不过她并没有想到,她的儿子好好思考以后所做的事并不是她希望的难得糊涂。
大概在卫衍和他的母亲谈话后过了一日,皇帝就收到了一封奏折。
“好,好,朕一直对他客气,他这是打算要当福气了!不好好教训一下以后岂不是要爬到朕的头上去?来人……”景骊看到卫衍的奏折,有些疑惑是为了什么事,结果翻开来一看,顿时肝火旺盛起来,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案上的茶盖砰砰作响。
不就是一封家书吗?不就是那天把他说得哑口无言无可辩驳吗?难道卫衍他自己辩才不佳不善言辞说不过他也成了他的错?竟然能把这些事和江山社稷的安稳联系到一起,长篇大论把他好一顿批判,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坏事。
这难道真是坏事?他为什么要命卫敏文送家书回来,还不是因为心疼他,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简直就是把他的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好好教训以后可还了得。
盛怒之下的皇帝陛下早就忘了这封家书之所以会出现的真正原因,就算还记得,肯定也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
“命永宁侯即刻来见朕。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抗旨不遵?”
“陛下息怒,侯爷还在气头上,须从长计议……”皇帝嚷嚷着要好好教训永宁侯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至于每次教训的结果如何,众人都心知肚明。而且,目前永宁侯还在生皇帝的气,抗旨的可能xing是九成九,到时候他们难道真的把永宁侯绑回来?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如果真有人敢这么gān,就算永宁侯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皇帝气消了以后肯定饶不了他们。这些qíng况,雷霆震怒的皇帝陛下不记得,他身边的人可一刻没敢忘,故虽上前待命,却不肯立即应声而去,冒着被迁怒的威胁悄声提醒皇帝。
景骊气怒攻心之下忘了这回事,被这么一提醒又迟疑了起来。把卫衍弄回来狠狠教训他一顿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这么一来,他最近的讨好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就算教训了也不会有他想要的结果,若是完事后花上大量时间安抚还不如不动手。只是,就这么放过他,这口气他咽不下。
当务之急是要不动声色地让卫衍乖乖自己回来,等落到了他的手里,还不是任由他折腾。只是,折腾的理由绝不能用这个。反正,要抓卫衍的小辫子还不容易。
景骊打定了主意,坐在那里想了又想,终于心生一计。
“宣六皇子景珂见驾。”要钓鱼,一定要准备好香喷喷的鱼饵,正好手头有一条卫衍肯定会上钩的饵,不用太làng费了,不过在使用前,还须训练训练。纵使卫衍是条笨鱼,他也要小心一点才行。
等到一切都布置妥当,景骊才踏上了去钓鱼的路程。
“待会儿见了卫大统领,该怎么说都记住了?”在路上,景骊对鱼饵有没有好好记住他教的话有点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父皇请放心,儿臣都记住了。”
马车里面很暖和,四周围着厚实的绒缎,脚下还放了一个小火盆,景珂却没感觉到多少暖意。他正襟危坐在皇帝脚边的小凳子上,偷偷用眼角瞄了他的父皇一眼。
父皇教他的那些话很普通,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父皇此时的神qíng让他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怎么说呢,他的父皇心qíng似乎太好了一点。本来出宫游玩心qíng好是应该的,但是他被带来前萧振庭偷偷给来传旨的内侍塞了片金叶子,得到的消息是皇帝今日心qíng很不好,要他面驾时小心应对,那么他的父皇现在心qíng这么愉快就太奇怪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种种热闹的声响,但是景珂没有jīng力想别的,只在那里反复琢磨皇帝要他说的那几句话有什么玄机,会不会有对大统领不利的地方。当然,以他的年纪,就算想破了脑袋,要想弄明白他父皇的心思,也还是早了一点。
马车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近卫营的驻地。景骊一路上已经把这个计划推敲了数遍,临下车前把香喷喷的鱼饵从脚边抱到膝上,好好检查了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计划的时候他在让鱼饵装可怜和扮可爱间权衡了半天,最后决定以扮可爱为主,装可怜为辅,双管齐下,一举拿下卫衍。其实以卫衍的xing子,装可怜能更快达到目的,可惜,鱼饵圆滚滚的身体胖乎乎的脸蛋实在和可怜搭不上边,景骊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不过,好像血色不够好啊。
他抱着鱼饵上下打量一番,挑出了一丝瑕疵,伸出手,在鱼饵的小脸上掐了又掐,直到红通通才罢手。
“这事做得好,回去后朕重重有赏。”在鱼饵被他掐得要哭的时候,景骊赶紧许诺,哄了又哄,并且一路上都牵着他的小手作为补偿。
卫衍近来真的非常忙碌。近卫营日常的事务需要花时间处理,再加上chūn节过后近卫营要征召新人入营,一应前期准备都要在年前结束,他需要完成大量的案牍工作,所以他对皇帝派来探问的人一直回复说他最近公事繁忙无暇入宫请安不能算是谎话。
前天和母亲谈话以后,他想了一天一夜,最后给皇帝上了一个折子,对这次的家书事件以及皇帝对此事的狡辩言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和劝谏之意,不管皇帝收到这本奏折以后如何批示,就算皇帝依然坚持己见,他也打算等手头的事qíng理出个头绪告一段落后,马上就回宫去的。母亲说得对,他不该由着xing子让这些公事磨损他们之间的感qíng。公是公,私是私,他在要求皇帝公私分明的时候,自己也该做到。
如果皇帝坚持他的荒谬言论不肯悔改,他会继续上折子劝谏,直到皇帝纳谏改过,绝不能像这次一般一气之下就跑出来。这才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至于私事,就该私下解决。
下了这个决定的卫衍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做事也快了许多。他在家里这些日子,皇帝放心不下每天都要派人来探问,他又何尝不想念皇帝。
近卫的征召自有其章程,家世、履历、能力、忠诚各个方面都要考校,按进程分为前期遴选和后期考试两个阶段,考试又分为文试和武试。考试要在年后举行,卫衍现在做的就是前期遴选的最后一道工作——确定最后的入试名单。
这工作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很不易。天子近卫是一条做官捷径,挤破了脑袋想要钻进近卫营的人实在太多,而名额始终是有限的,这中间自然有种种猫腻。还好卫衍的最大靠山是皇帝,有皇帝撑腰,他不需要去应承任何人,敢为难他的人也屈指可数,无形中少了许多麻烦。
就算如此,合适的人员始终多于名额,除了能力外其他因素也会起到一定的作用,这遴选的公正和公平也只能做到相对而言,所以卫衍如今正在像皇帝靠拢,慢慢学习均衡之道,努力让他手里的名单做到符合皇帝利益的均衡。
这些并不是卫衍擅长的事,好在皇帝经常让他一起处理政事,皇帝的心意他也能揣摩一二,这事虽然困难也不是没有一点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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