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渊和薛云舟身份尊贵,来得最晚,因此只小坐了片刻,与众人寒暄了几个来回,就开席了。
薛云舟与贺渊单独一桌酒菜,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薛云舟脑袋朝贺渊凑过去,压低嗓音叮嘱:“东西别乱吃!”
贺渊偏头看看他那两只漆黑灵动的眼珠子,特别想告诫他别贼头贼脑的,一点都不像个读书人,不过想想他以后都是和自己在一起,反正有自己看着,不怕露馅,也就不打算提醒他了。
而且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虽然大多时候不怎么靠谱,但并不是个笨蛋,关键时刻也拎得起轻重,既然薛冲始终没看出端倪来,那他之前在侯府必然还是谨言慎行的,如今到了王府,跟自己在一起之后,才真正放松下来。
贺渊这么想着,心里一动,再次朝薛云舟看了一眼。
他突然想起上回遇刺的时候,薛云舟毫不犹豫地抓着他胳膊就要把毒吸出来,虽然事后的解释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一命,可后来的狗爬字和账本呢?
他那时候刚苏醒没多久,反应比平时稍有迟钝,因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看到他的狗爬字和复式记账法甚至阿拉伯数字,都觉得理所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没有多思量,可现在再一回想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如果自己是真正的贺渊,他怎么可能写那么难看的字展示出来?更何况刚成亲的时候他明明写出了一手好字。至于账本,想来没那么巧合,估计也是有意拿出来的……另外还有他对忠义侯的态度,毕竟是父子,即便是假的,即便关系再差,也不可能在真正的摄政王面前表露得太明显。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薛云舟对他明显亲近了许多。
想到薛云舟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贺渊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薛云舟此时全部心神都放在吃食上,先挑了样合乎贺渊口味的菜,夹了一筷子细嚼慢咽的地吃了,吃完又感受了一会儿,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小声道:“这个没毒。”说着就夹了这道菜送到贺渊面前。
贺渊正在疑惑他什么时候学会了那么一手好字,见到碗里的菜猛然回过神来,脸色顿时黑了:“你给我试毒?”
薛云舟又夹了一块ròu放嘴里,边吃边对他点头,嘴里含含糊糊地应着。
贺渊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好沉着脸:“不用!”想了想又说,“也没必要,这种场合谅他也不敢。”
薛云舟冲他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万一他下点泻药呢?”
贺渊无语地看着他。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有一名家仆急匆匆从侧门走了进来,赶到薛冲旁边俯身对他耳语了几句,薛冲的脸很明显地僵了一瞬,又qiáng忍着克制住qíng绪的外露。
在座都是心思玲珑之人,注意到那点动静后齐齐朝他看过去,自然很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神色变化,席间热闹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薛冲qiáng笑着站起身,向各位告了个罪,说有点小事要出去一下。
众人心知肚明,此事必然小不了,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也不好过于明显的打探,只好连声应和着请他自便,同时坐在席间尽力拉长耳朵。
薛云舟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底下拉拉贺渊的衣袖:“我们去看看!”
贺渊抓住他的手:“不用,外面有我们的人,出了什么事回去一问便知。”
薛云舟呼吸顿住,手心几乎立刻冒出汗来,他明明紧张得心跳加快,却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哦”了一声,这只手就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拿起筷子闷头扒饭。
贺渊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别光吃饭。”
“哦。”薛云舟连忙伸手夹菜。
贺渊又道:“不要挑食,吃点素的。”
“嗯嗯。”薛云舟连连点头,几乎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结果由于太过紧张,猛地呛了一下。
贺渊变了脸色,忙松开他的手给他舀汤。
薛云舟咳得撕心裂肺,伸手捞过酒壶就给自己灌了几口,等稍稍缓过劲来才发现贺渊已经把汤送到自己面前了。
贺渊抬手在他后背给他顺了顺气,问:“好点了么?”
薛云舟觉得自己大概要幸福死了,连忙点头,端起面前的汤一饮而尽。
附近的人看到他呛住了,正要凑过来问候一下,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名女子凄厉的哭声,将里面本就忙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外面的动静都这么大了,席间众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走了出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薛云舟和被他拉出来的贺渊。
薛云舟听到女子的哭声,原本以为是便宜爹在哪里惹的风流债,可出来再仔细一听就发觉不对劲了,那女人的哭声没有任何幽怨,反倒透着刻骨的悲切与愤恨,更像是在为谁哭丧。
众人不顾家仆的阻拦,齐齐走到侯府门口,接着就见外面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并窃窃私语的百姓,道路中间则是一片白色,漫天飞舞的纸钱下有两列人披麻戴孝地缓缓走来,中间有八人抬着一具棺木,走在最前面是一名面容沧桑的中年妇人和一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薛冲脸上青白jiāo替,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所有能想到的对策都没办法实施,下意识朝季将军瞟了一眼,见他给了自己一个镇定的眼神,心下稍安,忙走下台阶,疾步迎上前面的队伍。
队伍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那妇人看到薛冲,嚎啕大哭,边哭边对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无耻之徒!连自己的亲大哥都要谋害,我这次回来必要讨回一个公道!”
薛冲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红着眼眶看看她身后的棺木,哽咽道:“大嫂,那里面可是……可是大哥?”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惊愕。
薛冲的大哥薛广十几年前战死沙场,听说只余下一个独子薛云清,薛云清年幼时摔断了腿,想必就是此刻坐在轮椅上面孔苍白、神色yīn郁的青年了。
至于薛广的遗孀顾氏,毕竟是深宅妇人,因此大家之前都没能辨认出她的身份来。
忠义侯府之前其实是忠义伯府,那时的当家人是忠义伯薛广,而薛广战死沙场后朝廷追封赐了侯爵,因为他儿子身有残疾不能袭爵,这忠义侯的爵位自然就落到了其弟薛冲的头上。
薛冲此刻面对顾氏的责难,神色凄惶道:“大嫂,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说着就跌跌撞撞朝后面的棺木扑过去。
“拦住他!”顾氏凄厉大叫,在几名壮实的家丁伸手将他拖住后,大步走过去指着他的鼻子喝道,“少在此做戏!你以为你做下的事能够瞒天过海?老天爷全都看在眼里呢!你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薛冲不见恼色,沉痛道:“大嫂必定是听信了谁的谗言对我有些误会,空口无凭的事就不要闹得人尽皆知了,先让大哥入土为安可好?”
“入的哪门子土!被jian人害死,又为的哪门子安!”顾氏再次嚎啕大哭,哭了一阵抬眼四顾,看到贺渊后立刻扑过来跪倒在他面前,泪流满面道:“求王爷为臣妇做主!”
☆、第16章血书
顾氏一下跪,坐在轮椅上的薛云清也被搀扶着跪了下来,之后灵柩落地,两列家仆也全都跟着齐齐拜倒在地,一时间周围所有的人同时陷入沉默,整条街都似乎静止下来,只余挥洒在半空的纸钱纷纷扬扬往下飘落。
一个妇道人家连带一个体弱青年,再加上二三十名家仆,这些人能将动静闹得这么大,至少说明他们心里都是有底的,更何况薛冲本就擅长使yīn招耍手段,那他谋害大哥一事也极有可能属实。
贺渊心里迅速思量了一番,对他们道:“若先侯爷的确是含冤而终,本王必会为你们主持公道,诸位先起身吧,我们进去再说。”
薛冲脸上青红jiāo错,好好的寿宴就这么被打断,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他本不想让这些人进去,可若是不进去,留在外面只会招来更多百姓的围观,更何况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摄政王这次却突然转了xing子要横cha一脚,顿时让他措手不及。
贺渊不顾薛冲难看的脸色,直接反客为主将顾氏与薛云清请到了会客的厅堂,自己先在主位上坐下,又示意薛云舟坐在自己身边,这才缓缓开口:“给夫人和公子赐座。”
顾氏此时有些怔愣,她虽然多年不在京城,可摄政王的名声还是听过的,之前在外面通过贺渊的衣着猜出了他的身份,也是一时冲动才朝他扑过去,对他是否会过问此事并不如何抱期望,毕竟她的夫君薛广已经过世十多年,那时的贺渊还只是一个少年藩王,想要将事qíng查清楚,说不得需要花费大量jīng力去翻查十几年前的事。
贺渊给他们赐了座,又让薛冲也坐下,这才开始询问事qíng的始末。
当年外族入侵中原时还是先皇当政,朝廷先是派季将军领兵迎敌,后听说战事失利,又派忠义伯薛广前去支援,没想到打完了胜仗都要班师回朝了,却在山林间遭遇不知底细的敌军埋伏,被冲散了队伍。之后薛广带着小股人马被一路追杀至悬崖边,无路可退之下也不知是被打落山崖还是跳崖自尽,总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朝廷派人前去搜寻,因为悬崖下面是湍急的江水,便以为他被冲走了,沿着水流方向找了许久都始终找不到他的尸首,朝廷为表抚恤,给忠义伯加了爵,由忠义伯变成了忠义侯。
薛广只落得一座衣冠冢,顾氏与薛云清自然不甘心,料理完丧事之后便决定亲自去当地寻找,只是他们人单力薄,这一找便找了许多年,甚至后来直接在那附近住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母子二人已经逐渐绝望,正打算收拾收拾回京城时,村子里一位猎户前来敲门,并且带来了一封血书。那猎户不识字,是出于好奇来向薛云清请教的。
薛云清看到血书时脑中嗡地一声,脸色瞬间变了,颤抖着嘴唇,抓着他急切问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猎户被他瞪大到略显狰狞的双眼吓一跳,忙老老实实回答,说是他看到悬崖下面长着灵芝,便拉着绳子下去摘采,无意中发现峭壁上有个山dòng,进去之后先是看见里面有一堆白骨,白骨旁边散落着早已锈迹斑斑的铠甲,之后就在帽盔中发现了这封血书。
薛云清将血书拿给顾氏看,母子二人泪流满面。
这封血书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也让他们产生了刻骨的仇恨,原本他们心绪早已平静,甚至想过回京城将所剩不多的产业变卖掉,之后再回到这村子里来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可现在找到了薛广的尸身,看到了他字字泣血的遗言,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京城,为薛广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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