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连自己也未曾察觉,还真当自己的心是铁石做的,当一颗真心全无防备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的心湖到底是被搅乱了一池chūn水。
然而,搅乱chūn水的人已经被他一手设计推远,以致到了别人的怀抱中,无可挽回。
原本已经麻木的内心在这一刻无法抑制的抽痛了起来,缓慢的无可控制的。
若不是他现在根本动弹不得,只怕得即刻按住心肺。
忍耐着漫长而持久的疼痛,姬恪在榻上不知躺了多久,忽然在耳畔听见琐碎的争执声。
……公子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不知何时会醒来何时又会……苏小姐就不能先放下那些别的,先带公子去回chūn谷治病么?
……这与放不放下无关,我为什么要带他去治病?
……苏小姐真的能够眼睁睁看着公子死?
……我是不能,可我也不想救他。
……为什么?若是苏小姐真能狠得下心,那为何此时会在这里?
那些声音似远还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声音依旧在继续,却仿佛转换了什么。
……苏婉之,既然我带你到了这里,那若你想带他治病我不拦你。
……这话……你是不是又要来什么如果我离开这里一步,你就算我叛门……
……这次不会。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所以……我也给你一次信任,你带他去治病,治好了再回祁山。
……可是,计蒙……万一治不好,万一我回不来呢?
……那就当是我倒霉。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答应……
……苏婉之,你去照照镜子……从你那天回来以后,你脸上的表qíng就像个行尸走ròu,还有半分苏婉之的样子么?
……对不起……
……别抱了,擦擦眼睛,去看看他死了没。
断断续续的话并不连贯,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姬恪能感觉到有人靠近他,能听见很轻微的哽咽声,能闻到一阵淡淡的属于女子的熟悉气息,却怎么也够不到。
衣衫摩擦,是紧紧拥抱的声音。
直觉告诉他,那是苏婉之和计蒙。
胸腔中的心房像是又沉了一层,沉痛到再无所觉,外界的一切越发远去,像是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安逸,寂静,没有权谋,没有责任,没有需要肩负的仇恨,也没有……爱。
在那个世界里,他安静的翻阅曾经短暂的美好回忆。
和母妃呆在霜华殿里的时光。
母妃教他读书习字,替他念那些名山大川的地理志,用笔墨描绘壮丽恢宏的山河,将一切美好铺衬在他的面前。母妃还会抱着他唱那些动人的歌谣,声音温柔婉转,一遍一遍在耳边回dàng,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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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姬恪重病昏厥之事泄露,轻装简行,上路的只有四人。
姬恪,其徐,苏星和苏婉之。
苏婉之原本是不愿的,但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姬恪虽然过分,但至今所为也罪不至死,更何况,姬恪会病到如此下场,或多或少,和她脱不开gān系,看见姬恪躺在chuáng上虚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chuī散毫无知觉的模样,她终究还是心软。
好在,姬恪一直昏迷未曾清醒,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并不知道。
在心中打定主意,送姬恪到回chūn谷,救活了姬恪,趁着姬恪清醒之前她便走,至少那时候她不再会为姬恪的事qíng忧心,姬恪愿回去谋取他的皇位便谋取,她老老实实回祁山过她的小日子,阳关道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虽说她让姬恪发了誓,但倘若姬恪即位,那样的誓言这个骗子怎么会信守,若gān年后,姬恪娶妻生子,那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这么想着,苏婉之却丝毫未考虑过万一姬恪救不活该怎么办。
为防再出事,一路上三人都是低调行事,除了马车内为怕颠簸铺了厚厚数层绒絮,让姬恪躺得极尽舒适,其余穿着衣饰皆是常人打扮。
回chūn谷在齐州,然而偌大的齐州,即便有了大略地图要找到一个小谷又谈何容易。
到了齐州属地,为怕将事qíng闹大,其徐并没有告诉齐州郡守,只是在城中定下两间小客栈,将姬恪安置下,又让苏婉之苏星看着姬恪,之后其徐便拿着计蒙给的地图,独自摸索位置。
赶路赶的颇为小心,生怕姬恪在路上就一命呜呼。
此时虽然姬恪还未清醒,但至少呼吸尚在,苏婉之也放下一颗心,靠坐在客栈房间内的太师椅上,神qíng有些复杂的看着躺在chuáng上的姬恪。
苏星下去张罗吃食,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余苏婉之轻缓的呼吸声。
她抬手倒了八仙桌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滋味堪堪可入口,也顾不上其他许多,喝了两口压压惊后,苏婉之又另取了杯子倒茶,握着茶杯走到chuáng边,手指粗鲁的夹开姬恪的嘴,将茶水灌进姬恪已经有些gān裂的嘴唇中。
明明只是想喂水,却还是不自觉地下点狠手。
因为这几天赶路小心,姬恪的病qíng没有严重的样子,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失血过多,脸色依然惨白,昏迷的症状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将茶杯放到一边,苏婉之垂头看了看姬恪。
此时,已经涌上心头的第一感觉已经不再是姬恪的脸有多好看多好看,而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婉之忘不掉姬恪血染白衣向后仰倒,笑让她刺他的时的神qíng。
什么也不在乎,甚至于他自己的生死。
在痛恨眼前人的同时,她同样觉得心疼,到底还有什么是能让姬恪在乎的。
正想着,门外忽然一阵嘈杂。
苏婉之拉下帘子,掩盖住姬恪,起身开门,楼下客栈的大堂此时围满了官兵。
齐州本地的官兵,应当算是姬恪家的兵了,苏婉之倒也不畏惧,不过……她也大概明白姬恪此次跑出来绝对是偷跑出来,若被发现,事qíng闹大,并不是好事。
一念及次,楼下已有大嗓门的官兵扬着副画像嚷嚷:“我们奉了齐州司马之名,前来捉拿朝廷要犯,客栈里所有的宾客都给我出来,出来,让我们对着画像一个个检查!”
闻声,苏婉之心里一紧,姬恪这个模样要怎么出来……她倒不担心姬恪被认出,毕竟姬恪到底还是个皇亲贵胄,普通衙役怎么可能认得他。
对策还未想出,苏婉之的目光突然胶着在那副画像上。
画像上是个年轻公子,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煞是眼熟。
苏婉之禁不住心里一咯噔,这……这有没有搞错啊,这不是姬恪么!他自家的兵怎么把他当朝廷要犯抓了!
第五七章
搞没搞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帮人的确是来找姬恪的,而且绝对来者不善,趁着楼下搜查的官兵还未到,苏婉之迅速合上门。
回头看,姬恪还一脸苍白的躺在chuáng上,毫无知觉。
推开窗,外面是片小池塘,她跳下去倒没什么,可是姬恪下去……会死。
门外喧闹声已经越来越近,苏婉之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间,脑中飞快否定了几个位置,最终gān脆翻身而上,拉开被子,褪去外袍只着中衣,又将姬恪向下推了推,用被褥掩住。
没一会,官兵就敲到了苏婉之的房间。
“请进。”
十来个官兵很快围满房间,见是个小姐,为首的有些猥琐地笑了笑:“小姐这是在休息啊。”
苏婉之低垂眉眼细长手指绞着被角,楚楚可怜状:“小女子正预备午睡,不知道几位官爷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们来找个朝廷要犯,例行搜查,希望小姐不要在意呵呵。”说着又道,“不知小姐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此时怎么一个人在客栈里?”
那厢苏婉之信口胡扯一一对答,而后继续绞被角:“那不知官爷要检查多久……”
“这个嘛,很快啦……”
说话间,官兵已经把房间内的书柜衣柜窗帘统统翻了个遍。
理所当然的没有搜出人,为首的官兵挥手正准备让人都退出去,苏婉之松下口气。
忽得那人视线一瞟,瞟到了苏婉之的榻上:“这chuáng榻我们好像还没搜呢……”
苏婉之那颗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娇嗔:“官爷说什么呢,小女子尚未出阁,这chuáng上怎么可能还有第二个人?”
“这我们可不知道……小姐得掀开被子让我们看一看嘛……”
看着对方走近,苏婉之作惊恐状攥紧被子裹在颈脖处,手指却快速在chuáng上摸索,只是一侧就碰到了姬恪脸颊上的肌肤,姬恪靠得离苏婉之极近,浅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在苏婉之耳边淡淡飘dàng。
茶香芬芳,淡淡袭人。
莫名的让苏婉之心中一定,手指继续摸索,很快摸到她藏在chuáng上的匕首,握紧刀柄,只等对方拉开被子,她就准备动手。
十几个人她能不能打过是一回事,但终究不能坐以待毙。
掀开帘子,为首的官兵先是看了看苏婉之的样貌,砸砸嘴,手触到被角。
苏婉之眨巴眨巴眼睛,手握着刀柄。
她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唉,刚才有个人畏罪跳窗逃跑了!快追啊!”
忽然门外一阵嚷嚷,那官兵又看了一眼苏婉之,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快出去,追!”
苏婉之松开手,只觉得手心已经被汗透,头皮也有些发麻。
把姬恪从被褥里挖出来,探了探脉,还好,还活着,只是在被褥里闷了好一会,额上起了薄汗。
用手帕替姬恪擦gān净汗,又低头看了一会。
紧闭着双眸的姬恪依旧白衣如故,三千如瀑发丝散乱在肩头,衬着那张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让人心怜的矜贵和脆弱,偏偏嘴角无意识的扬起,神色柔和温润,让人不禁遐想若睁开眸子又该是如何的模样。
长叹一声,苏婉之想,如果姬恪一直是这样温柔无害gān净的让人连指染都不忍那该有多好,为什么这个人的思虑要这么深,为什么他总是做着让人看不透的事qíng。
回想起在祁山,姬恪还是谢宇的时候,为了躲避计蒙,谢宇也是藏在她的被褥中,他们用手指在手心绘字,幼稚却也温存,满心熨烫的都是抚慰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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