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不动声色的逗着外甥好玩,心里乐的一塌糊涂。
这前线对别人来说是战火地狱,可对岩儿来说,倒反而是清净之地了——他心中多年压抑,在上京无可宣泄,而这里没有那么多人与复杂事qíng需要他算计,有的只是简单与热血,世界重又变得黑白分明,就像回到了他年幼时的姚宫。
事隔十年,慕容岩找回了自己。
所以才会有衡州城这成就传奇的英雄一战,否则,以二皇子殿下一贯的温和深沉,无论如何不会疯狂至此。
“你自己心中知道就好。”姚远站起身往外走去,背对着他,他微微的笑着,“无论是你母妃还是我,都只希望你平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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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岩昏迷的这两天三夜里,自己并不知道,但全军上下甚至远在上京的人们,都已沸沸扬扬的传说着他是如何神勇威猛,与纪南双剑合璧,同心合力,一举夺回衡州城的传奇事迹。
纪南被形容成一柄银色的利剑,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令生xing凶残的西里人都闻风丧胆。从此人们说起她时,很少会再用“镇南王嫡子”或者“纪大将军之子”,她是大夜将军,纪南。
而他,温柔尊贵的二皇子殿下,被传颂成有勇有谋的虎胆英雄,带领区区五千大夜好儿郎,就抵挡住了九万西里援兵,为衡州城的最终胜利争取了最宝贵的一段时间。这可是二皇子殿下首次出征呐!
可惜,因为后来许多年里的一些变故,史书在记载这场衡州之战时,通常都将慕容岩的身影从中抹去,将功劳全都归给了纪南,即后世称颂的将军王。
后世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人们,翻遍正史野记,只在《大夜轶事》中保留有语焉不详的这么一段:当是时,将军王已初露锋芒,英勇无双,所向披靡。衡州一战,将军王久攻不下,后幸得其时姚宫公子从旁相助,携手破西里二十万大军,功载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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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功载史册”的人,这时其实并不好过。
没有后世人心神往之的意气风发、英雄盖世,纪南背上的伤口因为方才的动作重又迸裂开,内伤也因多日停药而反复,她扶着帐门咳嗽不止,末了喉头一甜,竟吐出了一口血来。
她皱眉举袖擦拭,忽然横里伸来一块gān净的素色丝帕,她抬头看,是李河越。
才几日不见,他竟消瘦了一圈,原本结实活泼的一个青年,如今眉宇之间竟也有了忧愁之色。
见纪南不接,他眼神一黯,默默的收回手,将那帕子捏紧在手心里。
“容岩……二皇子殿下,伤势好转些未?”他眼睛盯着纪南的袍子下摆,低低的问。
纪南将慕容岩已醒的qíng况告知与他,又关切问道:“河越,你是不是负了伤?怎么脸色如此不好?”
李河越摇头,苦笑着道:“比起殿下来,我的伤实在不算什么。”
“这有什么好比的……”纪南虽已累极,可想起那人,还是不由得低下头去勾了勾嘴角。
李河越将那细微神qíng尽收眼底,顿时脸色愈加憔悴难看了。他僵硬的笑了笑,黯然地说道:“我的确比不上他。”
他说完又嘱咐她好好养伤,接着转身就走了。纪南此时筋疲力尽,也就并没有将他神qíng与话语中的失落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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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因为慕容岩终于平安醒来,吴乾高兴的邀了这一战立下功劳的十几位将领,在营地中办了个庆功宴。
除此以外,他头一回痛痛快快的批了许多头原本留给他直辖军队的猪、牛、羊,给全军上下所有的将士都美美的加了顿餐!
庆功宴设在营地中心,主帅帐前举行,吴乾亲自挽了袖上阵,乐呵呵的像个没脾气的厨子一般,快乐的舞着刷子,将夏城最出名的烤全羊抹匀了香料,烤的香气四溢。
水蔻蔻本就最好此道,不顾前几天还为了慕容岩和纪南将吴乾骂的半死,这时又围着他前前后后讨教技巧,“吴将军”长“吴将军”短的,直慡亲热。
这样的场合当然少不得慕容宋,他扯了一只还未十分熟的羊腿,烫的左手扔右手,却还能奇异的抽出空狠狠撕咬一口。
嘴里的皮都被那吱吱羊油烫脱,他热泪盈眶的连呼:“好吃!真好吃!好吃死了!”
纪南也在。她下午服了药又躺了片刻,此时已恢复了许多,作为立了头功的主将出现,与众人把盏言欢。
军中都是粗犷汉子,喝酒用的并不是杯而是坛,连水蔻蔻都是如此,纪南本不胜酒力,更何况带伤之下这般豪饮。见众人渐渐皆有了醉意,她悄悄退了出去。
她本想去星涯山顶,可刚走到营地边,便停了下来,偏头淡道:“姚医正准你下chuáng了?”
军帐后的影里一声温柔轻笑,月色之下,又一次转出了那月白身影来。
因为伤势他步伐比平常要慢,眼里的柔qíng却满的快要溢出来。
“不准,”慕容岩笑着低声道,“可怎么能不来?”
他走近,纪南再装不下去,神色柔和的如同任何一个温柔少女那般。他笑,伸手捧她脸颊,“我们小四,过了今日就是大姑娘了呢!”
大夜民风开放,在民间女儿家甚至可以当做男子一般养。但,凡年满十六成年,就要收心待嫁。所以这一天寻常人家都会送女儿一样首饰,意味着从此她是个大姑娘了。
今日是腊月十五,十六年前的今天纪南呱呱坠地,被赋予镇南王“嫡子”的身份,开始了她艰难而认真的一生。
她从来没有也不敢想,她也会有十六岁。
“这个给你,好好收着。”慕容岩修长的指间勾了一枚玉牌,以极细的红线纠缠几束做穗,玉质是纪南从未见过的温和透亮,背着一旁火光,她看到玉牌上面刻了“长卿”二字,用的是南国人常用的飞扬古体。
“长、卿。”她一字一字的念,又问:“谁是长卿?”
慕容岩笑了,那笑容因为他苍白的面容与灼亮的眼神而显得格外动人。
“是我,”他轻声的说,看着那玉牌的眼神格外柔软,“慕容岩,字长卿。”
夜国人一般是没有字与号的,这些缠绵长qíng的东西,南国人才爱。所以他极少对外人提起。
“我母妃的娘家,拥有南国几乎全部的玉矿。这块玉百年难得一见,姚家世代相传,是我母妃唯一的陪嫁。我出生时,母妃悄悄为我取了字,由父皇亲自雕在这玉上,佑我一世平安如意。”慕容岩拉过她手,将那玉牌jiāo到她手里,合上,他的手包在她拳外,“现在我将它jiāo给你,只愿小四你从此以后,平安、如意。”
纪南掌心奇烫,那玉如同一团火一般,几乎要烙进她血脉之中去。她低头看着他玉石一般的手指,说不出一个字来。
“收好。”他收回手,抚了抚她脑袋,温柔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岩,字长卿。这也是《卿本佳人》这个名字的另一个出处。
这文两天更一章,偶尔日更。一来因为速度慢,这样的一章四千字,我从开始写到修改完发上来,至少要六个小时。二来,我花很多时间吃饭睡觉和玩,所以我很忙~~~~(>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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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纪南低着头反反复复的琢磨那玉牌,还以为这样就将表qíng藏的极好。可慕容岩盯着她悄然红透的耳廓,却是在qiáng忍着笑。
半晌她将那编织缠绕成结的红线解开,打了个结,将玉牌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小心的收进衣领里面。
做完这些她抬头对慕容岩一笑。
那一笑啊,满天的星星都掉下来了。慕容岩被砸的七荤八素,血气一时逆涌,胸前伤口疼的他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纪南傻傻伸手,竟然想去拍他,被慕容岩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拼着伤口迸裂,把她拉进了怀里。
“喂……”纪南紧张,这里离营地很近,说不准哪里就会冒出个士兵来,万一看到纪将军被二皇子殿下抱在怀里,那可如何是好?
可慕容岩这时管不了这些,拥着她,鼻端充盈着她发间的少女幽香,他满脑袋都是旖旎画面。
“小四……”他低头在她鬓角边与脸颊上印下数个吻,热烈而克制。吸着她的香气,聊以慰藉,末了不得不放开时,他用力箍了箍她,在她耳侧哑着声音火热的低笑:“快些长大!”
纪南因为他胸前的伤而不敢挣扎,任由他为所yù为。终于从他怀里被放出来,她捂着滚烫的脸转身飞快的跑走。
身后夜风chuī来他的温柔叮嘱:“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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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慕容岩所料,纪南去了星涯山顶。
西里大军已经全部退回了这里,因为衡州城一战出其不意的战败,自大成xing的西里人如今居然也防守重重,夜间巡逻的士兵比之前多了三倍有余。
其实大夜与西里,从前一直以星涯山为界,所以这里已是西里境内了。可这些侵占过别人土地的人们,经此一役,如今在自己的土地上竟也风声鹤唳、糙木皆兵。
这就是侵略他国的下场。
今夜星涯山顶的风烈而尖厉,纪南迎风而立,被那风chuī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大哥他在不在下方那军营中呢?如今衡州城夺回来了,她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大哥回家。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胸前的玉牌就一凉。纪南忍不住伸手将它拽了出来,在星夜月下,她独自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字。
南国古体笔画飞扬,缠绵多qíng,而那雕刻之人又写着一手极好的夜国硬笔字,因而“长卿”二字由他刻来,刚柔并济,意态分外悠远绵长。
纪南幼时在她母亲的书房里,读过好几本南国传奇人物列传,南国史上那个字作“长卿”的翩翩词人,曾写过许许多多辞藻华丽的辞赋,但更让后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与一女子为爱私奔的làng漫故事。那些书她读得太早,很多如今都已忘记,只还记得其中似有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那时年幼的纪南并不十分明白,如今回想起,心有戚戚焉。
纪南从未见过姚妃,只听人说过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南国女子,皇上十分爱她,后宫众人称羡。可现在想来,偷偷为儿子取下如此字号的女人,哪会在乎什么“众人称羡”呢?
纪南由此又想起自己的母亲来,母亲比姚妃幸运,父亲只爱她一人,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必须与别的女人分享父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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