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这个朝代,身为女子,多美多好都难逃此命运——除非如她,连踏入这命运的资格都没有。
玉在掌心被捂暖,重又贴近纪南的心去。十六岁的她在这个年满十六的寒凉刺骨的夜里,依仗着心口这点暖,燃起对一切苦难与艰难更为热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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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里,纪南走后,慕容岩并未即刻回到帐中休息。月色正好,他慢步踱着,去了主帐前的庆功宴。
他到时,众人都已醉了,钦差大臣解了官袍,穿着她在上京城常穿的那身水红色美丽衣裳,在篝火边上翩然起舞。
吴乾正与纪南手下的三位副将拼酒,以一敌三,醉的一塌糊涂,一边喝一边抱着烤熟了的羊骨架捶地哭嚎:“gān爹啊……”
慕容宋不知踪影。
姚远酒意上头,从袖中摸出了那从不离身却甚少见人的长笛,一曲“chūn江花朝秋月夜”,出尘脱俗,人也广袖飘飘,几乎要驾云奔月而去。
慕容岩小心的按着胸前伤口,避开这些醉态纷呈的酒鬼,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寻到了他要找的人。
李河越并未深醉,听到脚步声靠近,立刻抬起了头来。
他的下巴与慕容岩的有几分神似,可惜眼下几日未清理,已覆满了胡渣,láng狈不已。
慕容岩温柔的笑着,对他说:“我特意来谢你——要不是你替我挡了挡,里耶那刀已了结了我的xing命。”
李河越不自觉的动了动右臂,摇了摇头,“不用。你伤得比我重,功劳也比我大。”
“不然——我听吴乾说,要不是你及时赶回来,城内的西里人很可能已冲破了城门。若是那样,城外那九万西里大军也许还来得及攻进来——”
“殿下,”李河越冷冷开口打断了他,“请不用为我想百般借口——我不如你,我早已承认。”
桃花眼中掠过一抹光,慕容岩越来越习惯这样的快意:“这倒真是……实话。”
李河越淡淡一声冷笑,“嘭”的将手中喝空的酒坛子摔了出去,又随手拎过另一坛,一拳打穿封泥,他举头痛饮好一番,忽然的站了起来,与慕容岩面对面,他笑的惨淡,“慕容岩,”他声音极低,“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若是和我一样……那你只会比我更艰难更惨!”
慕容岩滴酒未沾,当然知道他这“一样”,指的是对何人一样。
“哦,是吗。”他云淡风轻的答着。
李河越心中的愤懑与委屈几乎顶破胸膛,小四可爱的笑容不断浮现在眼前,可那都不是为了他。
“你等着,”他两眼血红,死死盯着慕容岩,咬牙切齿,“你、们——给我等着瞧好了!”
他发誓一般低低的说着。虽然是醉的,神qíng却不再如之前那般萎靡不振。
他跌跌撞撞的走远,一阵夜风chuī来,寒凉入骨,慕容岩捂着伤处低咳了几声,笑着摇头,终于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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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过得很太平,西里人一直缩在星涯山山脚下军营中,未曾有任何的动静。
而夜国这边军营中,庆功宴之后病倒了两位最重要的人物:纪南和慕容岩。
纪南旧伤未愈,又在慕容岩榻前守了三天两夜,加上庆功宴上她喝了酒又去星涯山顶chuī了半夜的风,回来后便吐血不止,闷头病倒。好在无仗可打,她可安睡养神。
慕容岩则更奇怪,明明庆功宴都未出现,不知怎的伤口又反复,高烧不止。
第三日,西里人来袭,纪南未曾出战,由吴乾坐镇,三名纪家军副将带兵,与西里大军战的难分难解。这一仗打了两天。
第三天一大早,西里人又攻过来时,这回打头阵的不是将军里耶,而是一套盔甲。
那是一套银色的盔甲,已经很旧,但在衡州城淡漠的日光之下,每一片鳞甲都在熠熠发亮。它由一根长长的竹竿撑着,被高高举起,仿佛身后西里人的一张巨大盾牌一般。
可那对纪家军而言,效力更甚盾牌——所有人都在那盔甲之前往后退,默不作声、神色痛苦,一步又一步的往后退去,任由野láng一般的西里人面色狰狞的bī近。
吴乾急了,破口大骂。一位纪家军的副帅“噗通”跪下,语调沉重:“那是……纪东纪将军的!”
这下吴乾也愣了。他对纪东没什么好感,可纪南与慕容岩是如今的他铁了心要依靠的,眼下这事可如何是好?
他连忙命令人去通知纪南与慕容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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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正在一处军帐养伤,因为姚远待惯了气候温柔的上京城,不愿意冒着这极西之地的刺骨寒风在两帐之间奔波。
纪南记挂着前方战事,并未睡着。帐中很安静,姚远拥着暖炉坐在两张chuáng榻中间,偶尔轻轻翻动书页,除此之外,只有火炉上的药罐里药汁细微的冒泡声音。
纪南默数到一千,终于又能转头悄悄看他一眼。谁知这回被他逮了个正着——慕容岩已经醒了,也从枕上侧了头看向她,两人目光相遇,双双无声一笑。
他因为高烧,两颊格外红润,眼角处也更添桃色,说不出的意态撩人。
纪南暗自羡慕不已:这人,生个病也如此风骚!
慕容岩微微侧过了身来,窝在舒适温暖的熊皮里,从姚远身后明目张胆的一眼不眨盯着她看。
纪南被看得无趣,眼珠子转了转,向左一圈,向右又一圈,灵活滑稽,令他“噗嗤”笑出了声来。
姚远目光未曾移开手上书卷分毫,只嘴里淡淡的说:“殿下伤口要是再一次裂开,臣就只得用fèng衣针与猪肠线给它fèng上了。”
纪南闻言,连忙正了脸色不再看他。慕容岩递眼色递的都快眼抽筋,姚远终于心满意足的起身,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咦?这帐中怎忽然如此热?看来我得出去走走。”
他一走,慕容岩立刻伸出手来,纪南不理睬,他便不声不响的往她这边挪了挪身体,接着轻轻的“哎哟”了一声,一只骨头细细的手便马上jiāo到了他手中。
这两人其实诸多相像,除了相似的丹凤眼,连手的模样都是一样的好看。他的更修长些,指骨分明,她则比他小了好几圈,因为常年使方天戟,掌心积了一层茧,慕容岩用指腹在那茧上轻轻摩挲,硬硬的,他的心便说不出的软。
“喂!”纪南为迁就他,身体睡到了chuáng榻最外侧来,侧着身体,另一只手垫在脸颊与枕之间,她叫他“喂”,自从星涯山石dòng出来后,人后她就一直这样称呼他。
“你方才做梦了?”
“你怎么知道?”慕容岩轻晃了一下她手,唇边笑意温柔。
“我看见你笑了。”她小声嘀咕。每数一千就忍不住看他一眼,说出来有那么点丢人啊。
慕容岩将十指与她相扣,抬眼盯着她,他微点了点头,轻声对她说:“我梦到两年前,我们在灵州城的时候了。”
“两年前?”纪南疑惑,“两年前你就……”她察觉失言,立刻打住。
慕容岩笑着晃她手,追问:“就什么?”
“我困了!”她yù收回手,奈何被他扣的紧紧的,她只好改为紧闭上眼睛。
慕容岩不由得轻笑出声,愉悦无比。
“我梦到那天早晨,我在树下练剑,你从屋里出来,外袍歪歪的披在身上,傻傻的揉着眼睛,一脸的懵懂,偏偏又一身的正气。那时候我就想:这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孩子了。”他低声的说,温柔的攥紧了她的手,“也最让我觉得温暖,什么事都想答应你,只愿你高兴。”
纪南闭着眼睛,脸上飞了两片动人的嫣红。
是那个早晨呀……她也记得啊!
早chūn的清晨日光擦着四边屋檐而起,光芒万丈。院子里种了两颗桃树,长的极好,粉色的花娇娇弱弱的开了一树。有白色的身影从那树下翩然而过,剑气所及之处,花瓣纷纷掩面跌下树去,羞答答的扑了他一身。
练剑……怎么也不换身短褐呀?那身衣裳好看是很好看的,可被树枝勾着的时候也不嫌累赘么?
纪南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暗自腹诽他的。
那时怎么也想不到,两年过后自己会在这个地方,浑身是伤的牵着他的手。
纪南睁开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转头来看他。
帐门就在这时忽然被掀开,姚远快步走进来,看见他们慌忙的松开手,他也来不及调笑两句,只面色严肃的对纪南说道:“西里人将纪大公子的战甲挂在了阵前,步步紧bī。吴乾不知如何是好,特意遣人来请示殿下与小将军。”
慕容岩眉一皱,下一刻纪南已从chuáng上翻起,不由分说,拎过一旁架上的银甲,夺过方天戟,往外狂奔而去。
第二十七章
衡州城外的战场上,场景十分诡异:双方十万大军,竟一丝声响也无,西里人步步bī近,夜国军队已经退到了城门口,每一个人都瞪大着眼,恨不得将对面的敌人吃ròu喝血,可又碍于那高举着的银甲,没有人敢立刻就扑过去。
队伍最后面的两名士兵,脚后跟刚触到城门冰凉的铁门,然后忽的一空——城门瞬间大开,一骑白马如同一支快箭,转眼就到了眼前。马上那人沿途不断打着响鞭,前面的夜国军队如同cháo水一般向两边分开,在她身后又迅速合起。
纪南一直冲到阵前,在西里人密密麻麻飞来的箭矢前勒停了马。大哥的银甲就在前方高挂,她手上不自觉的用了力,马儿被她勒的直立起,嘶鸣不已,那成为场上唯一的声音,所有人都随着那声嘶鸣看向马上着银甲的“少年”。
纪南身上的所穿银甲,与西里阵前高举的那一套一般无二:指甲大小的鳞片看似杂乱无章的分布着,实则每一片都与其他两片相咬,形成一个坚固的三角形,无数坚固的三角形相互牢牢扣住,使得这件盔甲既轻便,又刀枪不入。
一整件的金丝软甲被当做内里fèng制在盔甲里面,软甲右方下摆,以黑色冰绸细线绣了一个飞扬的“纪”字。
这种盔甲,只有暗夜谷“南蝶”一门才能fèng制,一件需耗费一名普通南蝶门人十年的手工。
夜国有一个叫做“圣甲堂”的地方,里面存放了三十多套这样的盔甲,每一件都代表了主人生前所立下的赫赫战功,而其中,有一半盔甲的主人都姓纪。
所以,纪南如何能允许纪东的盔甲如眼下这般被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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