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婕瞪大了眼睛:“我们以前认识吗?你也在美国呆过?”
年轻人摇摇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
沈飞忽然夸张地叹了口气:“唉,我好失望啊。”
年轻人转头看看他:“哦?因为我吗?”
“那当然。”沈飞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前天你说认识我的时候,我还很高兴,以为是自己名气大。现在看来,你多半是把‘一笑天’所有人的qíng况都摸了一遍,唉,我真是自作多qíng了。”
徐叔听出了端倪,问沈飞:“你们俩以前见过面?”
沈飞点点头:“前天在菜场的时候,我见识过这位朋友的腕力,小凌子,我觉得他至少不会输给你。”
凌永生看看沈飞,又看看姜山,似乎有些惊讶。
“嗯。先生既然对‘一笑天’这么熟悉,又来到了此地,那就是我们的客人,如果不嫌弃,请过来坐吧。”徐叔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旁边伶俐的服务员立刻在桌前增添了椅子和餐具。
“既然徐老板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年轻人站起身,走过来坐在沈飞的身边,然后冲着对面的凌永生微微一笑:“这位就是‘一笑天’新任的主厨吧?我早就期待着在明天的‘名楼会’上一赌你的风采。”
凌永生不善应酬,“嘿嘿”地笑了两声,指了指餐桌:“这是我炒的几个家常菜,先生可以先尝尝看。”
“嗨,人家都说了,是冲着咱们徐叔的狮子头来的。”沈飞笑着cha话,盛起一只狮子头放入年轻人面前的餐碟中,“来吧,一个不够,这砂锅里还有。”
“谢谢。”年轻人拿起筷子,夹下一片狮子头放入口中,细细品位了良久,赞叹着说:“鲜香饶舌,真是名不虚传啊。”
“那当然。”沈飞得意地说,“这徐叔做的‘四鲜狮子头’,可称得上‘一笑天’酒楼里最好的东西了。”
“不对,‘一笑天’真正的好东西可不是这个。”年轻人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指着厅堂中悬挂着的那块牌匾说道,“‘一笑天’的好东西,在那里呢。”
徐叔和凌永生对视了一眼,沈飞也停下了筷子,只有徐丽婕茫然而好奇地看着那块牌匾,不明就里。
片刻后,徐叔打破了沉默:“你知道这牌匾的来历?”
年轻人点点头:“乾隆爷手书的‘烟花三月’,饮食界会有不知道的么?”
“乾隆爷手书?”徐丽婕大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人:“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你快给我讲讲。”
“那我长话短说,以免班门弄斧。清道光七年,乾隆爷突然没了食yù,任何山珍海味都觉得无法下咽。当时扬州一笑天的主厨‘一刀鲜’星夜兼程赶往大内。乾隆爷在吃了‘一刀鲜’主理的菜肴后,如沐chūn风,亲笔御赐菜名‘烟花三月’。”年轻人施施然地说完,看着徐叔,“我如果哪里说得不对,请徐老板指正。”
“说得完全正确……”徐叔沉吟片刻,“看来,你也是饮食圈的人?”
年轻人淡淡的一笑:“我姓姜,叫做姜山。我的祖先,曾经在大内担任总领御厨。”
他此话一出,就连一向嘻哈不羁的沈飞也露出了愕然的表qíng。
清代大内后厨共分九堂一百零八人,这一百零八人无一不是从各地征调而来的顶尖名厨,而大内总领御厨,无疑又是其中最为出色和全面的一个。
可以这么说,大内总领御厨即是当时众所公认的天下第一刀客!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便是当年的大内总领御厨之后,即使是徐叔,也不免对其肃然起敬:“原来是名厨的后代,了不起,难怪见识不凡。”
姜山谦然一笑:“在扬州这个地方,外人怎么敢妄称名厨。”
“好了好了,你们别客套来客套去的了。”徐丽婕可不管什么御厨不御厨的,迫不及待地追问着,“这‘烟花三月’到底是一道什么样的菜啊?”
姜山无奈地把手一摊:“这恐怕只有‘一刀鲜’的传人才会知道了。”
“那这‘一刀鲜’的传人现在又在哪儿呢?”徐丽婕看起来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姜山不说话,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徐叔。
徐叔沉默片刻,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然后他开口说道:“‘一刀鲜’的传人,我是见过的。不过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了,我当时是食为天酒楼的一个小伙计,他则世代相袭,担任着酒楼的主厨。那副牌匾,两百年来也一直挂在酒店的大堂里。后来到了文革,那帮革命小将们叫嚣着要批斗‘一刀鲜’,砸烂牌匾。突然有一天,‘一刀鲜’不辞而别,从此销声匿迹。而他走之前,还想了个法子,保住了这个牌匾。”
徐丽婕眨了眨她的大眼睛:“是什么方法?”
“他用毛主席的画像粘在牌匾上,把牌匾包了个严严实实。当时有谁敢动毛主席?明知道那牌匾就在里面,可小将们也只能瞪着眼在一旁生闷气。”
“这方法真妙!”徐丽婕拍着手喝彩,“亏他想得出来。”
一向jīng灵古怪的沈飞也露出了叹服的笑容。
“那他自己呢?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吗?”姜山对“一刀鲜”的下落似乎更为关心。
“只是偶尔会有关于他的一些传说。”徐叔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但都无法证实。”
姜山“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落。
徐丽婕却是一副如花的笑颜:“我觉得这样最好,这种人就应该在传说中,这样才更有神秘感,这个故事也更完美。”
“姜先生是北京人吧?”很久没有说话的凌永生此时开口问了一句。
姜山点点头:“不错。”
“那你这次是来扬州旅游了?”凌永生试探着问道。
“哦。”姜山淡然一笑,“我最近学了几手淮扬菜,迫切地想和淮扬的名厨映证讨教一番。恰好听说这几天要举行一次‘名楼会’,这样的机会当然不容错过啊。”
姜山说得轻松,徐叔和凌永生互视了一眼,心里都暗暗有些担忧。这“映证讨教”是客气的说法,他千里迢迢的从北京来到扬州,多半是要比试比试。这种事qíng在厨界本来也属平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只是在“名楼会”即将召开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深浅难测的总领御厨之后,对“一笑天”而言,究竟是祸是福?
一只狮子头吃完,姜山轻轻地呵了口气,满脸赞叹的神qíng。他拿起一张湿纸巾,擦了擦嘴,说道:“能够品尝到这样的美味,可以说不虚扬州此行了。徐小姐,我们今天都是沾了你的光吧?”
徐丽婕看着姜山,似笑非笑:“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呢?”
姜山冲着众人抱了抱拳:“今天享了这样的口福,改天自然将回请各位,大家到时候都得赏光啊。”
“好啊。”徐丽婕首先拍着手附和。
沈飞也露出憧憬的神qíng:“大内御厨的后代,手笔肯定不同反响啊,从今天开始,我可得时时惦记着。”
“嗯。”徐叔沉稳地点点头,“姜先生有这样的心意,我们如果能一赌风采,不胜荣幸。”
“那好,一言为定!”姜山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名楼会’在即,徐老板父女又是久别重逢。我今天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独自转身,悠然离去。
“一笑天”酒楼的后厨,素来是很多年轻人向往的地方。
能够进入“一笑天”酒楼的后厨,就意味着能有机会和淮扬顶尖的刀客同炉共事。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这无异于习武者进了少林寺一般,学艺的空间和成名的机会相较其它的地方要大了很多。
所以,真正能进入“一笑天”后厨的人都会被看作是业内的幸运儿,他们也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每日里勤学苦练,恨不能长出四双眼睛,八对手臂来,好将每一位成名大厨的绝技统统收入囊中。
在这样的氛围下,“一笑天”的后厨实力自然也就不断得到充实,个别天分高的年轻人,甚至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便从“配菜工”升为了“头炉”大厨。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便是沈飞。
十年前,沈飞是“一笑天”的菜头,凌永生刚刚来到“一笑天”,整天跟着沈飞,帮他拎菜篮。
十年后的今天,凌永生已是酒楼总厨,而沈飞,仍然是个菜头。
菜头就是负责买菜的人,所以沈飞的工作一般都是在上午就完成了。当后厨的刀客们开始忙碌的时候,沈飞便来到巷口,摆起小摊来,炸他的臭豆腐gān。
沈飞看起来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始终很快乐。
热锅里的油已经开始沸腾。
一双长长的筷子夹着臭豆腐gān,一片一片的浸入了油锅中。伴着“嘶嘶啦啦”的轻微油爆声,豆腐gān周围立刻泛起一片细小的油泡,原本灰白gān瘪的豆腐gān在这一过程中发泡胀起,色泽也变得金huáng诱人。
沈飞有些得意地把已经炸好的豆腐gān夹出油锅,同时扯开嗓子吆喝着:“油炸臭豆腐gān,油炸臭豆腐gān罗!”
沈飞的吆喝很大程度上属于一种自我欣赏,而并非出于某种商业的目的。因为他即使不吆喝,摊点前也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下了班的官员,也有衣着简朴的小贩,他们全都知道一个简单的事实:沈飞炸的臭豆腐gān,是全扬州城味道最好的。
“沈飞炸的臭豆腐gān”,就象徐叔做的清蒸狮子头一样,已经成为一个品牌。这个品牌虽然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每天却有更多的人喜欢它,并且能够享受到它。
沈飞因此而感到快乐。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叔叔,我要一块炸臭豆腐。”他闪着大眼睛,话语中充满稚气。
“要一块啊。”沈飞笑呵呵地弯下腰,“在这儿吃还是带走?”
小男孩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要边走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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