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诧异地看着huáng帝,很难相信雄才伟略、自负骄傲的huáng帝能说出这样的话。
huáng帝说:“《神农本糙经》在你脑中几百年了,不管你背得多么滚瓜烂熟,不管你能治愈多少疑难杂症,你都没有真正懂得它。你别不服气地看着我,等你看完这些,会明白我的意思。”
小夭不禁打开匣子,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枚玉简开始阅读。
这一看就看了进去,连huáng帝什么时候走的,小夭都完全不知道。
从下午到晚上,从晚上到天亮,小夭未吃未睡,一直在看。
札记的开头,炎帝写道,因为尝百糙、辨药xing,发现自己中毒,他开始给自己解毒。
炎帝条理分明地记下了他服用过的每一种药物。
因为要分析药物使用前的症状和使用后的症状,炎帝详细记录了每一次身体反应:手足无力,呕吐,五脏绞痛,耳鸣,眩晕,抽搐、心跳加速,半身麻痹,口吐白沫……
札记jīng炼,没有任何感qíng的流露,小夭看到的是一个个冰冷的字眼,可那背后的所有痛苦却是ròu身在一点点承受,刚开始,小夭不明白,写下《神农本糙经》的人难道连减缓痛苦的方法都不懂吗?
可看着详细的症状记录,她明白了,不是不知道,而是炎帝不愿用,他想要留给世人的就是每一种药物最原始的反应,让后来者知道它们会造成的痛苦。
到后来,炎帝应该已经知道他的毒无法可解,可他依旧在用自己的身体尝试着各种药物,不是为了解毒,只是为了能多留下一些药物。
能缓解心脏绞痛,却会导致四肢痉挛;可以减轻呕吐症状,却会导致亢奋难眠;可以治疗五脏疼痛,却有可能导致失明脱发……
在这些冰冷的字迹后,究竟藏着一颗多么博大、仁爱、坚毅的心?
一代帝王,甘愿承受各种痛苦,只为了留下一种可能减缓他人痛苦的药糙。神族的寿命长,但漫长的生命如果只是去一次次尝试痛苦,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些札记只是炎帝中毒后的一部分,大概因为没有时间进行反复试验和确认,《神农本糙经》没有收录札记中的药物。《神农本糙经》中的每一种药糙,每一个药方、每一种诊治方法都详尽确实,那究竟需要多少次反复的尝试,多少的痛苦,多少的坚持,才能成就一本《神农本糙经》?
小夭看完札记,呆呆坐了很久,才走出了屋子。
huáng帝静静地看着她,小夭说:“我错了!我从没有真正看懂过《神农本糙经》!”以前总听到人说《神农本糙经》是炎帝一生心血,她听在耳里,却没有真正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她轻慢的不是一本医书,而是一个帝王的一生心血。
huáng帝点了点头:“错了,该如何弥补?”
小夭回答不出来。
huáng帝说:“炎帝来不及把最后的札记整理出来,他肯定不在乎我是否祭祀他。如果我能把这都分札记整理出来,惠及百姓,才是对他最好的祭祀,但我不懂医术。”
huáng帝拿起锄头去了田里。
小夭盘膝坐在廓下,静静地思索。
傍晚,颛顼来看huáng帝和小夭时,小夭对颛顼说:“我想学习医术。”
颛顼诧异地说:“你医术不是很好吗?”
小夭说:“我只是投机取巧。”小夭学习医术走了一条诡径和捷径,为了杀人才jīng研各种药糙,靠着《神农本糙经》,她治疗某些疑难杂症,比很多医术高超的大医师都厉害,可基本功她十分欠缺,一些能简单解决的病症,她会束手无策,甚至复杂化,给病者带来痛苦,所以她并不是一名真正的医师。
小夭在瀛洲岛行医时,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个问题,但她一直没往心里去,反正她又没打算去普济世人,她看不好的病,自然有人看得好。今日她开始直面自己的问题,最后决定不破不立,忘记脑中一切的知识,从头开始学习医术。
颛顼问:“你打算如何学习医术?我命鄞来教你?”
小夭摇摇头:“现在的我还不配让鄞来教导。”
颛顼道:“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
轵邑城中有官府办的专门教习医术的医堂,颛顼还下令凡宫廷医师必须轮流去医堂授课。
小夭戴起帷帽,让自己变作一个完全不懂医药的人,去医堂从最基础的一步步学起。
小夭不再睡懒觉,每日早起,去医堂学习,huáng帝也每日早起,吐纳养身,照顾药田,翻看医书。
小月顶上的一老一少过着平静的日子。
每日,风雨无阻,颛顼都会来小月顶陪huáng帝和小夭用晚饭,也许因为经过好几年的试探,颛顼明白huáng帝已经真正放手,并没有想做国君的打算,也许因为经过好几年的经营,颛顼已经真正掌控了整个轩辕,不需要畏惧huáng帝,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把朝堂内的事件件都说给huáng帝听,只有真正重要的决策,颛顼才会和huáng帝说一下。
大多数时候,颛顼不提政事,不提紫金宫,和huáng帝谈谈土地雨水,询问小夭今日学到了什么,学堂里可认识了新的朋友,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颛顼有时候用完饭就离开,有时候会留得晚一些,陪小夭乘凉dàng秋千,帮小夭做些琐碎的事,或者和小夭去凤凰林内散步。
小夭觉得,她和颛顼之间一切都好似没变化,颛顶依旧是她最亲的人,可一切又不同,自从她回到神农山,颛顼从未让她去过紫金顶,也从未让她去过上垣宫,她其实被颛顼隔绝在他的生活之外。对此,小夭倒没什么意见,反正现在的他已不需要她。
寒来暑往,时光流逝,小夭已经在医堂学习了两年医术。
下午,小夭从医堂走出来时,看到丰隆等在路边。
小夭笑走过去:“今日又有空了?”
丰隆笑道:“我送你回去。”
这两年来,丰隆在轵邑时,就会抽空来小月顶看小夭,陪huáng帝聊聊天,等颛顼到了,四人一起吃顿晚扳。
小夭到小月顶后,馨悦只来过一次。因为huáng帝,小月顶无形中成了众人回避的地方,尤其馨悦。大概因为她从出生就在轩辕城做质子,huáng帝在她心中代表着死亡的威胁,她对huáng帝的畏惧伴随着她所有的成长记忆。即使如今她已成为轩辕国的王后,明知道huáng帝已经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可那种成长中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馨悦每次见到huáng帝,都会很不自在,所以,馨悦一直很回避见huáng帝,如果她能做主,她真恨不得立即把huáng帝赶回轩辕山。
那唯一一次的拜访,馨悦非常拘谨,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丰隆和馨悦截然不同,丰隆一出生,就被赤水族长带到了赤水,在爷爷的呵护中,无忧无虑地长大,虽然长大后,他明白了huáng帝令他们一家四口分居三地,但明白时,一切已经结束。他也许愤怒过,可他对huáng帝没有积怨,更没有畏惧,甚至他对huáng帝有一种隐隐的崇拜,这不涉及感qíng,只是男人天xing中对qiáng大的渴望,就如一头猛shòu对另一头猛shòu力量的自然敬服。
其他臣子因为避嫌,都和huáng帝保持距离,一国无二君,他们生怕和huáng帝走近了,引起颛顼的猜忌。丰隆这人jīng明的时候比谁都jīng明,可有时候,他又有几分没心没肺的豪慡。丰隆从不回避huáng帝,反而借着小夭,时常和huáng帝接近。他喜欢和huáng帝聊天,从一族的治理到书上看来的一场战争,都和huáng帝对论,huáng帝的话语中有只会,丰隆愿意从一个睿智的老者身上汲取智慧。这样的机会,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一次,而他因为小夭,可以有无数次。
小夭和丰隆回到小月顶,丰隆立即跑去找huáng帝。
他兴冲冲地用水灵凝聚了一幅地图,排出军队,兴奋地和huáng帝说着他的进攻方案。huáng帝微笑着聆听,待他讲完,随手调换了几队士兵,丰隆傻眼了,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兴奋地握拳头。
小夭摇头叹气,她十分怀疑,丰隆每次来看她,不是想念她这个未婚妻,而是想念huáng帝了。
小夭不理一老一少,去傀儡前,练习扎针。
颛顼来时,丰隆还在和huáng帝对论用兵,颛顼笑瞧了一会儿,走到小夭身旁,看小夭扎针。
大概因为练习了多年的箭术,小夭把she箭的技巧融入了针法中,她用针的方法和医师常用的针法很不同。
虽然只是个傀儡,小夭却当了真人,丝毫不敢轻忽,一套针法练习完满头大汗。
颛顼拿了帕子给她擦gān,有些心疼地说:“宫里多的是医师,你何必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下工夫呢?”
小夭笑了笑道:“白日专心做些事qíng,晚上倒能睡得好些。”
“你的失眠比以前好了?”
“自从开始专心学习医术,比以前好了很多。”虽然还是难以入睡,可从梦中惊醒的次数却少了很多。因为睡得好了,心痛的毛病也大大减轻。
颛顼的眼神很是复杂,小夭这病是因璟而起,虽然她现在绝口不提璟,可显然,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没有忘记璟。
丰隆看颛顼和小夭站在个傀儡前叽叽咕咕,嚷道:“陛下,你勤勉点行不行?没看我在这里和外爷商讨行兵布阵吗?虽然有我在,肯定轮不到你上战场,可你也该来学学!”
颛顼走过去,指挥着士兵,不一会把丰隆困死了,丰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颛顼不屑地说:“很小时,我已经跟在爷爷身边学习这些了,爷爷把他打过的仗,不管几十人还是几万人的战役,都和我重演过。当年正是神农和轩辕打得最激烈时,我站在爷爷身旁,聆听了轩辕和神农的每一场战役。好多次,爷爷带着我去看战场,他说只有双脚站在尸体中,双手感受到鲜血的余热,才会真正珍惜自己的士兵。”
丰隆的表qíng十分jīng彩,羡慕、嫉妒、恼怒,到最后又很同qíng颛顼,他举着树枝和伴们扮演打仗时,颛顼已经踩着鲜血前进。
真实的战争,真实的死亡,即使成年男子承受起来都很困难,所以士兵多好酒、好赌,颛顼却小小年纪就站在了战场上。
丰隆拱拱手,叹道:“帝王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珊瑚来禀奏晚饭已预备好。
四人坐下后,丰隆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给huáng帝敬酒:“外爷,您随意喝一口就成。”他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丰隆又给颛顼敬酒,颛顼陪着他喝了一碗。
丰隆又倒了一碗酒,敬给小夭,小夭笑着喝完。
丰隆期期艾艾,看看huáng帝,又看看颛顼,颛顼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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