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慰了自己,告别送我过湖的白族老人南下,穿过几座大山和几条湍急的山间河流,到达古哀牢国①所在的一个山中坝子。
这里地处中国边睡,再往前走就是古掸国、迪摩缕波②等化外之地了。由于自古以来它的位置就很重要,汉朝平定西南夷后,在这里设置了永昌郡,发展海外贸易,是沟通内外的一个重要城镇。
常有国外客商来往,曹仲安如要出国或是研究古代历史,这里是必经之地。
①汉代的哀牢国,在今云南保山地区。
②掸国在滇缅边境至缅甸北部一带,迦摩缕波即今印度东北部的阿萨姆邦。
时光流转两千多年,如古书所说那样,以“穿鼻檐耳”①为时髦的古哀牢习俗已不存在了,这里变成了一座现代化的小城,建筑格式焕然一新。城市不大,我很快就走访了海关、车站、派出所和大、小旅馆,却查不出曹仲安的行踪。
①《后汉书·哀牢夷传》,“哀牢人皆穿鼻儋耳。”即以金属鼻环和耳环为装饰品。
这可怪了,难道渡我过湖的白族老人看花了眼,曹仲安仍旧隐藏在历史的迷雾中,根本就没有回返现实世界?
一本境外流入的书印证了我的猜测。
为了寻访曹仲安的踪迹,我步入集市,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海外客商攀谈,试图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一点消息。
当我走过一个书摊,忽然有一本新书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一本外国书,封面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古体梵文字:《戒日王见东土异人记》。
我知道,戒日王是古印度羯若鞠阇国国王,在位期间统一北印度,国势昌隆,文化鼎盛,与唐太宗并为同时代喜马拉雅雪山南北两大英明君主。他虔信佛教,广筑寺院,玄类赴印取经时,曾受到他的接见,《大唐西域记》里写有这段史实。却不知道除了唐僧玄类,他还见了别的“东土异人”。好奇心促使我拿起这本书仔细翻看。
不着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刚翻开第一页,就瞧见书中有这样一段不可思议的对话:
……戒日王见大唐圣僧玄奘后,有东土异人过迦摩缕波国来朝。王问:“客从何方来,将有何求于敝邦?”
客曰:“来自中国□□大学,欲来此研究古中印交通史。”
王问:“中国岂非大唐乎?前有圣僧度西北雪山而来,客何从东北入境?”
客曰:“大唐乃中国古时朝代,经宋、元、明、清以及民国至今,已垂1300余年矣。昔人皆以为唐僧取经为中印交通正道,殊不知从中国西南滇、蜀,早有别道相通。昔张赛至大夏,得邓竹、蜀布①,即经此道沟通也。即以输入印度、波斯、埃及、罗马之中国丝绸而言,亦最早循此道转运而来。愚以为此乃南方丝路,远早于传统称道的北方丝路。然而其间或黯然不明,以致大王不察。此愚所欲藉大王鼎力相助,极思研究探明者也。”
王闻言大惊,起座执客手问:“客果是何人,可留尊名以昭世乎?”
客乃从怀中探出一方白纸,韧如革。上书其姓名与职衔,乃考古学教授□□安也。
戒日王时代,岂有宋、无、明、清、民国和大学教授的观念?
毫无疑问,这个“东土异人”是一个现代人,他的名字叫做什么“安”,十有八九就是曹仲安了。我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接着往下读下去。往后书中叙述这个“东土异人”说服了戒日王,使他相信中印之间早有捷径相通,不必绕道中亚腹地,冒千里沙碛、万切雪山而来。在戒日王帮助下,他考察了印度全境,收集了许多散布民间的中国丝绸、瓷器和其他文物,证实这条神秘的南方丝路的确存在。这个“东上异人”辞谢了戒日王,跨上一个金光灿烂的“神龙”,忽然腾空隐身不见。
①大夏,今阿富汗北部。张春在此见经身毒(印度)转运来的西蜀邓竹、蜀布,事见《史记》。
这真是一本亘古未见的奇书。我问书摊的主人:“这本书是从哪儿来的?”
他告诉我:“这是在印度新发现的一本戒日王的故事,和从前的历史大不相同,轰动了整个印度,已经再版发行上百万册了。”
是啊,我的心也轰动了,这本书向我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曹仲安已经到达印度,说明他这次神秘考察的目的,是为了探明南方丝路。只是我还有些不解,打从雾中山开始,和他有关联的事情,全都是汉代历史。怎么一下子跳了好几百年,竟和与玄类同时代的戒日王见了面?他用了什么法术,时而汉,时而唐,一会儿进入历史,一会儿又从历史里钻出来?真是神龙不见首尾,在历史烟云中随意出没,实在太神奇了!
老托钵僧讲的故事
印度,在我的眼前展现了,偌大的南亚文明古国,处处有佛塔、古堡,处处有摩崖石窟、回廊壁画。仿佛这个热带阳光照耀下的国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历史文物。数不清的古迹,几千年的时间层次,无处不有曹仲安遁形隐身之所,给我的寻找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惑。
我沿着那本奇书所指示的线索,从密林遮掩的迎摩缕波山谷入境,横过印度北方大地,直奔戒日王昔日的王都曲女城,追寻曹仲安留下的痕迹。
我边走边向着那些神秘的异国建筑和雕像群大声呼唤:“喂,朋友,回来吧!”我深深知道曹仲安嗜古成癖,担心他勤于研究以致忘归,不再重返故土。我曾听说过,这个充满了神话和魔法的国度,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害怕他在时间旅行途中,受到邪恶的蛊惑,误坠历史陷阱,或是被毒蛇猛兽伤害,永远葬身在历史的灰尘里。可是,重重叠叠的时间墙壁屏障了我的声音。从历史深处,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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