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这儿较远,爸爸已经在那地方定了宾馆房间,明天就要搬过去。然后是三天考
试,考试后他就不会再回这儿了。在这个焦虑的夏天,那个红色小光斑的轻轻抚
摸是荒芜心田中的一口活泉。他不忍心让它在生活中消失——但也“不忍心”使
它明朗化。他不愿让诗境中的女孩变回到普通人,还原成一个被高强度学习榨干
灵气的高中学生。那么,就让它保存在朦胧的记忆中吧。
他掏出激光电筒,调整方向,让光点爬上那扇窗户。就像触发了灯光开关,
那扇窗户刷地亮了,显出一个身影……果然是个女孩,他这些天的直觉没有欺骗
他。灯光是粉红色的,很柔和,女孩穿着背心,肩膀和脖颈处镶着粉红色的光边。
面部贴在窗玻璃上,这边看不清楚,无法分辨她是不是那个白衣绿裙的女孩。
她分明在凝视着这边。几分钟后,昊天熄了电筒,那边的灯光也熄灭了。
半球形建筑通身射着粉红色的光芒,十分柔和,也十分明亮。在它的光照下,
方圆百里的山石树木都像是浸泡在红色中的半透明体。它也映着莎菲的身影,她
穿着白色小背心,绿色超短裙,身体的边缘镶着柔柔的红边。半球十分巍峨,半
埋在地下,外露部分大如巨峰。密密麻麻的光网在它内部闪烁流动,变幻莫测。
莎菲说:“昊昊,你不是要看看28世纪的电脑吗?它就是。是集中式的电脑,
全世界一共有100 台,互相联网,和人类之间也是互动的:每个人可随时从中央
电脑里汲取信息,每个人的智力活动也同时对中央电脑的运行做出贡献。它们有
一个好听的绰号:大妈妈。我们都是她们的共同儿女。”
我疑惧地望着这个庞然大物,再望望莎菲。这么说,她只是大妈妈的一个共
生体,就像是断掉后仍会在地上跳动的壁虎尾巴?我不愿相信,我期盼它只是一
个荒诞的梦。记得哪本书上介绍,若想确认你是否处于梦境,有一个最可靠的办
法——问一个你也不知道的数学问题。因为,梦幻是不可能给出正确答案的。我
笑着说:“我能问大妈妈一个问题吗?”
“当然。”
“那就请她给出一个比21257781—1 更大的素数。在21世纪,这是数学家发
现的最大的素数,共有378632位。”
莎菲同大妈妈有一个短暂的意识交流,然后流畅地念出一长串数字。她说这
是中央电脑此前得到的最大素数,有十亿位。你若想要更大的素数也行,它可以
在5 秒内算出来。我却陷入尴尬——我问一个自以为聪明的问题,却无法确认这
个答案是否正确。刚才我报的最大素数是在一本数学小册子上看到的,那上面还
介绍了素性检验的简便方法,可惜我忘了。我只好撇开这个问题,又问:“请大
妈妈介绍21世纪之后发生的战争,可以吗?”
没有任何警告,一道电流忽然击中我,我倒在地上抽搐,喉咙中吼吼地干呕,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莎菲惊惧地连声喊:“不要,不要!”她用身子护住我,急
急解释道,“大妈妈,不要杀他,他是21世纪来的麻瓜,不懂今天的规矩。我保
证他不会再问这些蠢问题了!”
她抄起我的身体,塞到甲壳虫汽车里(在她的臂膊中我似乎失去了重量)。
汽车迅速离开大妈妈,爬高又降低,降落在齐腰深的青草里。莎菲不停在喊我:
“昊昊,昊昊,你听见我喊你吗?”我能听见,但她的声音似乎非常遥远,而且
我的全身肌肉和声带一直陷在粘滞的时间场里——忽然我会说话了,我艰难地说
:“莎菲,谢谢你。可是……”
莎菲扭过脸,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这个该死的麻瓜,又顽固又愚蠢的家伙,
你为什么念念不忘那件事,为什么?”
“莎菲……”
“滚,滚回你的21世纪!”
昊天离开住了两年的房子,随爸爸到考场附近的宾馆。是一个中低档的宾馆,
房间非常狭窄,放两张床和一个茶几后几乎没有转身的地方。不过房间的设施倒
基本齐全,卫生间、空调、彩电、装修过的门窗,喷塑的墙壁。爸爸把两人的牙
具摆到卫生间里,问他:“这个小蛋壳怎么样?我挑房的最低标准是必须有空调,
有卫生间可以冲澡,给你创造最好的临战状态。今晚甭看书啦,听爸爸和你拉拉
闲话。”
那晚爸爸说的话比三年说的加起来还要多。他说,“昊昊,今天彻底放松吧。
考好考坏爸妈都不会怪你。你不相信?这次可是真话。逼你苦读这三年,爸妈的
力用尽了,你的力也用尽了,若还是考不好,莫不成爸妈还能杀了你?把你赶出
家门?其实,爸爸早就清楚,现在的上学太苦,简直是摧残灵性,但又不得不昧
着良心逼你。为的是让你能进入一个好大学,有一个自由起飞的平台。这毕竟是
当今社会最保险的人生之路。说到底,爸爸是个庸人哪。”
听着爸爸掏心窝子的话,昊天真的放松了。这些年,他时刻懔懔地斜视着身
后的几双眼睛:爸爸妈妈的、爷爷奶奶的、甚至姑姑的、姐姐的、伯伯的。他是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晋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