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笑,亲热地挽起老人的左臂。
鲁伯伯住在城西,一处小独院,两间小青瓦房,房顶上长满了瓦粽。正房东
边是厨房,西边有一间矮小的机瓦房,不知作何用。这里显然久未住人,衰草疯
长,门窗油漆斑驳。一位妇人正在屋里打扫卫生,她一眼认出我,马上显出不以
为然的神气,我知道她误会了,连忙用家乡话喊:“李姨,我可不是盯梢追来的,
我想在这三天里先探探家,为爸爸上坟,没想到撞上鲁伯伯!”
她听到我一口南阳话,不由莞尔一笑,又满含深意地斜了老头一眼:看来你
被缠紧啦。我挽起袖子,接过李姨手中的掸子:“李姨,我来帮你打扫—一晚饭
可要在这儿吃啦。”
李姨笑了,转身到厨房里做饭。我干得十分卖力,等到屋子打扫完,李姨也
把香喷喷的羊肉糊汤面端上饭桌。这时我才发现鲁伯伯失踪了。李姨朝西边呶呶
嘴,说:“在小西屋里呢,你去喊他吧
我快活地喊着“伯伯”,推开用木条钉成的简易门,看见伯伯默然伫立在屋
子中央。这儿十分简陋,一张用土坯和高梁薄垒就的矮床,一张白茬木桌,房顶
残留着烟熏火燎的颜色。地上倒是干干净净,看来李姨打扫过。我从鲁伯伯身上
感到一种肃穆,一种冷峻,一种深沉和苍凉,不由得收住笑声,体贴地挽起伯伯
的胳膊,轻声说,饭好了,去吃饭吧。
饭桌上只有我和李姨说话,她询问了我家的情况,我也从她口中知道,这儿
是鲁伯伯的祖居,不过他父母去世后,已经没人住了。房屋没有卖,每年他们至
少要回来一次,住上三五天再走。鲁伯伯面色平和,但说话很少。饭毕,我到厨
房洗碗回来,听见李姨在低声劝丈夫:“这姑娘也算与你有缘,去吧,把你闷在
心中多年的话对她讲讲吧。”
我紧张地等着鲁伯伯的回答。几分钟后李姨过来对我说,呶,老鲁在小西屋
里等你。我激动得声音发颤,低声说:“谢谢你,李姨,太谢谢你啦。”
小西屋新摆了两张竹椅,小桌上放着两杯热茶。鲁伯伯在这儿等着我,我轻
手轻脚地走过去,像小学生一样并紧膝盖,仰望着他。
“这屋子还是50年前的模样,我一直没动它。”鲁伯伯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他一改口音,操起地道的南阳话。“是啊,50年啦。”他怅然叹道,“你知道我
的研究课题吧。”
我知道正题开始了,忙回答:“我知道你在研究原子团先天具有的行为模式。
别人告诉我,这是一个最深邃的宇宙之谜。”
“对。你也知道我是毕生的失败者,是不是?”
我窘住了,思索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是的,有人告诉我,你终生探索,
至今没有突破。不过他们说,你是伟大的失败者。”
鲁伯伯面色惨然:“只是安慰罢了。其实40年前我就预知自己的失败。科学
研究毕竟不是刨红薯,要想取得突破,一半靠勤奋,一半要靠灵性。我很勤奋,
但我的灵性却不足以攻克这样艰深的课题。不过,我不后悔,我只能这样做。因
为50年前,一位先哲就为我树下了人生目标,我也对他立下最庄严的许诺,我不
能失信啊。”
我立时想起他虔诚跪拜的那个人:“是陈……天曾先生?”
“是的,你想听听他的故事吗?”
我连忙点头。这次采访到这儿突然转向,我苦苦追踪的鲁先生悄然退下,另
一位不速之客却闯了过来,我沿着他的人生之路一步步追踪下去。
三一个卑贱者的故事
鲁明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圆球,交给俞洁。洁白的象牙球,光滑、温润,
带着鲁明的体温。小球上有六个圆孔,孔中可以看到小一号的空心圆球,一层套
一层,共有16层。每层空心球的壁都很薄,呈半透明状,用手指插进去一拨,它
们便灵活地转起来,层与层之间互不干涉。俞洁被这个小巧的玩意地迷住了,反
复把玩,赞不绝口。
鲁明说:“是陈先生留给我的,是他的传家宝。这种多层象牙球是200 年前
广州一位翁姓艺人最先琢磨出来的,从圆球的6 个小孔中,用特制刀具向里掏挖,
直到把里层的圆球剥离出来,最多可雕出34层,每层薄得近乎透明。这种手艺真
是巧夺天工,不过,它的精巧首先要归功于象牙本身的质地,细腻、坚韧、强度
极大。看着象牙球,我常常佩服造化之神力。要知道,这些质地优异的象牙是由
蛋白质矿物质组成的,原料是最平凡不过的野草和树叶。但经过生物体这个奇妙
的化学工厂,就变成优质的象牙。”
象牙球摆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在灯下闪闪有光。鲁明的故事就从它身上开
始。他说,我与陈先生的交往自49年前开始,那年我10岁……
那时我家就住在这儿,父亲是小学教师,母亲是烟厂卷烟工,生活很苦。一
天半夜醒来,听见爹妈在商量什么事。妈说:“把他收留下来吧,好歹是我的小
舅……真够可怜的,人‘神经’了,老婆带着孩子跑了,还是个大学问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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