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很高兴,这些天,只要出去,拉姆斯菲尔总是拉着约翰作陪。主动提出
让苏苏陪,这还是第一次呢。她快活地说:“当然!走吧。”
她挽起拉姆斯菲尔的臂膊,爬过岩岸,漫步向海滩走去。下弦月低低地挂在
天边,映着岛上棕榈树的大叶子,海浪不高,沙滩平坦而松软。苏苏先跑到水边,
侧腿坐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回头喊:“理查德,快过来!”
拉姆斯菲尔没有急着过去,苏苏映着月光的倩美身影忽然勾起回忆的涟漪。
他想起和妻子南茜有一次到夏威夷度假,那时他们还没有女儿,晚上,妻子穿着
泳衣坐在海滩,也是这么一副天人合一的画面,温馨的月光勾勒出女性身体的倩
美。他忽然又想起覃良笛,那时他们常常屈腿坐在岸边,看一群大大小小的海人
崽子在水里嬉闹。那时覃良笛的面容已经相当衰老,但身形仍然娇好,她沐浴在
月光下的画面永远是他记忆中的亮点。今天,这一幕又出现了,不过这回不是南
茜,也不是覃良笛,而是另一个年轻姑娘。
连海里的景象也和过去一样,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小海人在那里嬉闹,不知是
在做什么游戏,吵闹得像一池青蛙。拉姆斯菲尔刚在苏苏身边坐定,忽然海水中
传来一阵尖叫,苏苏急急地说:“鲨鱼!”
她迅速跳入水中,拉姆斯菲尔也要过去,她回头喊一声:“你不要下来!”
就消失了。拉姆斯菲尔焦急地等着,仅两三分钟后,苏苏就领着一群孩子回来了。
小贝蒂快活地说:“拉姆斯菲尔爷爷,一条大白鲨!”
“苏苏,没事吧。所有孩子都回来了?”
“没事,都回来了。”苏苏平静地说。十二岁的坦弗里大大咧咧地说:“没
事!苏苏姐姐不去,我们也能躲得及的。那条愚蠢的大白鲨!”
苏苏说:“好了,你们回去吧。”小海人与他们告别,吵吵嚷嚷地走了。拉
姆斯菲尔笑着说:“真是些能干的小家伙。苏苏,我刚才听见他们在尖叫:我的
上帝!是吗?”
苏苏愣了一下,才悟出他的话意:“噢,是的,不过并没有什么宗教含义。
海人没有接受陆生人的宗教,所以,‘上帝’在他们心目里只是个语助词而已。”
拉姆斯菲尔自嘲道:“我知道海人社会里没有宗教,不过,听到这个词,至
少让我这个基督教徒心中感到亲切一些。”
苏苏调皮地看看他:“理查德,我知道你肯定有话给我说,我已经做好准备
了,开始吧。”
拉姆斯菲尔沉吟片刻,郑重地说:“我确实有话要对你说。苏苏,我从冷冻
中醒来后,你们按照女先祖覃良笛的遗训,为我找了两个妻子。我十分感念你们
的关心,也感念覃良笛的细心。但是,我俩毕竟年纪悬殊……不不,你先不要打
断我,让我把话说完。年纪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态。你的心态是早上的太阳,
而我已经在计算我这根蜡烛还能燃多长时间呢。从我的身体状况看,我的寿命不
会太长了。而且,我毕竟是陆生人,是旧世界留下的一个遗老。虽然我和覃良笛
创造了海人,但让我单独生活在海人社会里,心理上难以接受。以后,也许我会
回美洲大陆,去寻找陆生人的残余,也许会干脆回到冷冻箱中。我不能把一个妙
龄少女和我的命运捆在一起。苏苏,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坦率地说,你的爱情多
少有些概念化,只是因为我是‘雷齐阿约’而已。忘了我,很快你就会心情泰然
了。”
苏苏仍然调皮地看着他:“还有吗?还有吗?”
“你不要这样,我是认真的。”
苏苏也认真起来:“那好,我也认真谈谈我的想法吧。你说得对,我对你的
爱情在开始时多少有些概念化,但经过这一段的相处,我已经把它转成坚实的爱
情了……你也不许打断我!”她威胁地说,随即又笑了,“你说你是旧世界的遗
老,你知道是什么真正打动了我吗?恰恰就是你这种末代王孙的苍凉感。
你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觉得自己在水里很笨,觉得自己很落魄,很自卑,
对吧。“
拉姆斯菲尔开始吃惊了,在他眼里,苏苏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丫头,没想到
在嘻嘻哈哈的外表下也有这么锐利的目光。他觉得简直有点汗颜了,这么多天一
直是暴露在这样锐利的目光下而他却不自知。苏苏生怕她过于直率的话会让拉姆
斯菲尔难为情,忙说:“但你可能没感觉到吧,在你自卑的外表下是逼人的自尊,
男人的自尊。海人中没有这样的男人,一个也没有。这不奇怪,有谁能具有你这
样大起大落的经历呢:你是旧人类的幸存者,是新时代的开拓者,在270 年的冷
冻后重新复活……这样的经历有谁能比得上?没有,阅历最丰富的海人也比不上
你一个小指头。所以你想,我会放过你吗?”她咯咯地笑起来。
拉姆斯菲尔听得直摇头。自卑外表下逼人的自尊。也许苏苏的剖析比他的自
我认识更深刻呢。为了今晚的谈话,他准备得很充分,但这会儿他已经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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