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可。如果她能预知34年后的自己会彻底忘掉这件事,又该怎么想呢?我怅然地
摇摇头,又翻到2025年7 月16日。这一天我没忘,这是我与夏候无极初识的日子,
日记里这样写道:“。。。。在科学大会上采访了夏候无极和他的同事后,我常
常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觉得这七八个风流倜傥的青年属于天界,是管理宇宙万
物自然运行的政治局常委,是一些睿智圆通、禅机高深的哲人。他们对万物赖以
运行的深层次机理十分谙熟,可以随手拈出娓娓道来。我对他们礼敬膜拜。”
其后的篇幅里,细细密密地记下了我对夏候无极的爱意。我就是从这天起坠
入爱河,万劫不复了,两个月后便是闪电般的结婚。
后面的日记却是一篇小文章,是抄自别处,还是我自己写的?我回忆片刻,
想起来了,那时我与夏候已有了往来,不过最初几次约会并不是谈情说爱,而是
由他对我,一个无缘在科学之河里畅游的平庸的女性,进行科学人文思想的启蒙。
那时我正是激情如火的花样年华,纯洁而又虔诚,对他讲述的宇宙法则感到由衷
的震撼,于是每天晚上把他的启蒙内容作了笔录。25年后再次翻看这些笔录,我
仍能感到一阵心跳——不过并不是文章本身引起的,我已经失去青年人的锐敏了。
我的心跳只是基于对当时心情的追忆。
我点开第一篇。
《宇宙热寂》1856年,德国物理学家冯。亥姆霍兹调查了科学史上哪一个预
言最令人心寒,答案是:由热力学第二定律引出的断言——宇宙在不可逆地走向
死亡。
热力学第二定律可以归结为简洁的一句话:热量只能从热的地方流向冷的地
方,决不会出现逆向过程。物理学家为描述这个过程,使用了“熵”这个物理量,
熵等于被传递的热量除以温度。宇宙中的总熵永远是增加的,某个地方的熵减必
然伴随其它地方更大的熵增。熵也可以定义为无序化的程度,所以,热力学第二
定律也可表述为:宇宙在不可逆地走向无序。
亿兆恒星(当然包括我们的太阳)把巨大的热量不停息地倾入酷寒的太空,
一去不返,这是何等壮观的不可逆过程!宇宙中所有物理活动都顺着时间箭头不
可逆转地前进,使宇宙一天天走向热平衡,走向无序化,最终的结尾便是宇宙热
寂,是宇宙的慢性死亡。罗素曾悲伧地写道:“一切时代的结晶,一切信仰,一
切灵感,都要随着宇宙的崩溃而毁灭,人类全部成就的神殿将不可避免地埋葬在
崩溃宇宙的废墟之中。”
看了这篇短文,我不由掉回时间隧道,回忆起第一次接触到这款宇宙法则时
的心情。那就像是坐在高山绝顶聆听上帝吹埙,埙声悲伧而悠长,我的心扉慢慢
洞开,心弦上拨出一个个高亢悲凉的泛音,悲凉中又包含着壮美。
我向后翻了翻,另一篇日记是“宇宙热寂”的续篇,但我已经无心细看了。
关了电脑,回到凉台上呆望着星空,一股烦闷的潜流在心底涌动,无法排解。最
后,我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坏心绪与丈夫有关,或者说与丈夫的另一个女人有关。
我苦笑着问自己,真如,你怎么啦?你早已承认了丈夫的奇特癖好,你早把“妒
忌”扔到20年前啦,难道在50岁时再把它捡回来吗?
也许,今天的情绪阴暗只是缘于更年期的失常。我一动不动,坐看星转斗移。
直到自鸣钟敲响了凌晨一点,我起身向电话走过去。电话打到实验室,无人接,
我犹豫良久,还是把电话打到那间小卧室。没有出我的所料,是亓玉接的电话,
她压低声音就:“是师母?有什么事吗?夏候老师刚刚入睡。”
我急忙说:“不要唤醒他!我没有什么事。”
谈话到这儿陷于尴尬的停顿,我想让她照顾好丈夫的休息,又觉得难以出口
:明知丈夫已休息,还打这个电话,你不正是在打扰他吗?我沉默地听着亓玉的
呼吸,义愤慢慢填到我的胸膛里。不管怎么说,我是他的妻子而亓玉只是情人啊,
而眼前的景况倒像她是妻子,我是情人。对方没有打开电话的图像功能,屏幕上
漆黑一片,但我知道他们此刻一定相拥而卧。我慢慢地说:“亓小组,不要唤我
师母,师母把我喊老了,我们还是以姐妹相称吧。”
我想亓玉那样冰雪聪明的姑娘,一定能听出我话中的刻毒,但她至少没在声
音上显露出来,仍恭谨有加地说:“师母,没有别的事,我就挂电话了。”
听见丈夫说:“把话筒给我。”他问:“真如,有什么事?”
我歉然地说:“没什么,一时心血来潮,想问一下实验的进展。”
“已经有了重大的突破,但最后结果恐怕还需一两天才能出来,明天我又不
能回去了。”
“好的,你休息吧,注意身体,你毕竟已经58岁了。”
“好的,你也早点休息吧。”
“注意节制。”
“我知道。”
放下电话,浓重的失落感把我慢慢淹没。我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天丈夫仍未归家,我也未打电话询问。第三天晚上,当我独自在摇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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