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足够的燃料——这我能理解,”她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可是为这种事要去死。就我一个,孤伶伶的——”
这样一个事实毕霓是很难接受的。她从未经历过死亡的危险,从未经历过这样一种环境,在这里人的生命就像拍岸浪花一样脆弱易逝。她属于温存的地球,在那安全和平的环境里她可以焕发青春,满心喜乐,与她的友伴开怀欢笑,在那里生命是宝贵的,得到很好的保障,人总是可以确信明天将会到来。她属于充满着和风煦日、音乐和月光、宽厚和仁慈的世界,而不属于这个冷酷而凄凉的太空边远地区。
“这种事是怎么落到我头上的,一眨眼功夫就撞上了?一小时以前我还在‘星尘号’上,准备到米默去。现在‘星尘号,丢下我不管,我就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格里、妈妈和爸爸了——我什么也见不到了。”
他犹豫不决,思忖着怎样向她解释,以便她真正明白过来而不致于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无理残酷的非正义的牺牲品。她不知道边远地区的现状,脑子里只有地球上那一套安全保险的观念。在地球上,漂亮的姑娘未曾被抛弃船外,有法律禁止这种做法。在地球上她的悲惨命运将会充斥新闻广播,一艘黑色巡逻快艇将会赶来营救她。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都会传闻玛丽琳.李.克罗斯其人其事,人们将会不遗余力拯救她的生命。但这里不是地球,没有巡逻快艇,只有那艘“星尘号”巡航舰,它以光的好几倍速度将他们抛在背后。没有人能帮助她,明天新闻节目里再也没有玛丽琳·李·克罗斯的微笑,玛丽琳·李·克罗斯将仅仅是留在一位应急快递飞船驾驶员脑子里的令人心碎的记忆,仅仅是留在飞船记录处灰卡上的一个名字。
“这里情况不一样;不像在地球上,”他说。“并不是谁也不关心,只是因为谁也没有办法救你。太空边远地区非常大,在这地区的边缘殖民地和考察组极其分散,相互距离极其遥远。比如说在沃登上面只有十六个人——整个世界上只有十六个人。考察组,观察人员,还有少数殖民地开拓者——他们都在与外星环境进行斗争,尽力为后来者开拓一条道路。环境回击他们,那些首先去的人通常只能出一次差错。在边远地区的边缘没有安全的退路,只有为后来人开辟了道路,新世界得到驯服和就范之后才有安全。在这之前,人出了差错就得受到惩罚,谁也无法帮助他们,因为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
“我本来要到米默去的,”她说,“我对边远地区一无所知;我只是要到米默去,那儿是安全的。”
“米默是安全的,不幸你离开了送你到那儿的巡航舰。”
她一时默默无语。“起初一切都是那么激动人心;这艘船上有很大的空位让我搭乘,我很快就能见到格里……我不了解燃料的配给,不知道我会出事——”
她的话音逐渐低沉下去,他把注意力转到观察屏幕上,不想望着她克服极度的恐慌而逐渐进入听天由命的平静心情。
在观察屏幕上,沃登是个球体,遮掩在大气层的蓝色烟霾之中,在太空中运行着,背景漆黑一片,点缀着星辰。巨大的曼宁大陆块展现在东海里,形状像个沙漏,东大陆的西半部仍然历历在目。球体右手边有一条细细的阴影,随着这颗行星绕轴旋转,东大陆正渐渐消逝在阴影之中。一小时以前整个大陆都还看得见,现在一千英里大陆已经消失在边缘细细的阴影里,绕到这个世界的另一边进入夜晚。暗蓝色的斑点是洛塔斯湖,正在接近阴影。第二考察组的扎营地就在靠近湖南边的某个地方。那地方很快就要进入夜间了,一旦夜幕降临,沃登绕轴自转将很快阻断飞船电台与第二考察组之间的电波。
他必须把这情况告诉她,免得太迟了她无法跟哥哥通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俩还是不通话为好,但这不是他决定的事。对于他俩来说,最后的几句话是一种亲情的寄托,是一种心灵的安慰,也是一种肝肠寸断的痛苦,然而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她哥哥的余生中将是一种无限宝贵的怀念。
他按动电钮使观察屏幕上出现格子线条,使用已知的行星直径预测洛塔斯湖南端离开无线电有效范围的距离。这距离大约五百英里。五百英里;三十分钟——精确航行钟指着18:30。估及预测的误差,最迟在19:05之前沃登的自转就会切断他哥哥的声音。
西大陆的第一线边界已经在这个世界的左边进入视域。四千英里之外是西海的海岸线和第一考察组的营地。那场龙卷风就是在西海上生成的,它猛烈地袭击了营地,推毁了他们一半预制的房屋,包括存放补给品的那一座房子。两天之前并没有龙卷风,只是在平静的西海上有一些缓慢流动的大气团。第一考察组照样进行日常的考察工作,不知道海上气团相遇,不知道气团联合正在酿成的威力。龙卷风没有发出预兆就袭击了他们的营地;一阵电闪雷鸣,狂风呼啸,那种排山倒海之势似乎要湮灭它前进路上的一切。它过去了,在它的尾巴留下一片废墟。它摧毁了几个月的劳动,使六个人濒临死亡的厄运,随后似乎完成了任务,又一次开始减弱为缓慢流动的大气团。但是,对于受害者来说,它的破坏既非出于恶意也没有任何目的可言。它是盲目的没有思想的威力,遵从着自然法则,即便在那儿从来没有人生存着,它也会以同样的威力扫过同样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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