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需要秩序,这就是秩序,自然法则是无法废止、不可改变的。人可以学会使用这些法则,但是人无法改变法则。圆的周长始终等于圆周率乘以直径,人的科学永远不能改变这个等式。A种化学物和B种化学物在C的条件下化合总是产生D种反应。万有引力定律是个冷酷的等式,对于叶片的飘落和双星系极为沉重的环绕运行来说,这一定律没有任何区别。核变换过程为星际载人巡航舰提供动力;以新星的形式进行的同一种核变换过程将会以同等效率毁灭一个世界。自然法则存在着,宇宙遵循这些法则运动着。在太空边远地区照样存在着所有这些自然的力量,有时候这些力量毁灭了离开地球去开拓道路的人们。边远地区的人们早就痛心地明白了咒骂这些毁灭他们的力量是徒劳无益的,因为这些力量又瞎又聋;他们也早就明白了企望上天怜悯是徒劳无益的,因为银河系的星球以二亿年的漫长征途环绕运行,始终受到这些自然法则不可抗拒的控制,这些法则既不知道何谓仇恨,也不知道何谓怜悯。
边远地区的人知道这一切——可是刚刚离开地球的姑娘怎么会完全理解呢?总量为h的燃料将无法赋与质量为m加x的应急快递飞船以安全到达目的地的动力。对于驾驶员以及姑娘的哥哥和父母来说,玛丽琳·李·克罗斯是个年方十八、长相甜美的姑娘;对于自然法则来说,她是x,是冷酷的方程式中那个多余的因素。
她坐在那儿又动了动身子。“我可以写一封信吗?我要写信给妈妈和爸爸,我也想跟格里谈一谈。你能让我用那边的电台跟他谈话吗?”
“我尽力跟他接通,”他说。
他打开法向太空发射机,揿下信号钮。立刻有人应声答话。
“你好。现在你们这些家伙可顺利——应急快递飞船在路上了吗?”
“我不是第一考察组;我是应急快递飞船,”他说。“格里·克罗斯在吗?”
“格里呀?他和另外俩人今天上午乘直升机出去了,还没回来。不过,太阳快下落了,他应该会马上回来的——最多在不到一小时之内。”
“你能把我的电话接到直升机的电台上吗?”
“嗨哟。电台已经损坏两个月了——一些印刷电路出了毛病,要到下一次巡航舰停靠的时候才能修复。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是他的坏消息还是什么的?”
“是坏消息——非常重要。当他回来的时候,尽快叫他使用发射机通话。”
“知道了;我叫一个小伙子开一辆卡车到停机场等着。还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吗?”
“没有了,我想就这些吧。。尽快叫他使用发射机,你给我发个信号。”
他把音量调到听不见的最低位,免得影响信号蜂鸣器的音响,接着从控制盘上取下夹着的拍纸簿。他撕掉写着飞行指示的那一页,将本子连同铅笔一起递给她。
“我最好也给格里写一封信,”她一边接过纸笔一边说道。“他也许不能及时返回营地。”
她开始写信,瞧她握笔的样子,手指仍然笨拙而迟疑不决,书写的时候笔的顶端稍稍颤抖着。驾驶员转身面向观察屏幕,茫然望着它。
她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尽力写下最后几句诀别的话,她要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心扉。她要表白她是多么爱着他们,她要告诫他们别为她感到太伤心,无论谁遇到这种事,结局必然如此,她并不害怕。最后一句是个谎言,在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可以读出她内心的恐惧;这种英勇的小谎言将会使他们越发感到痛心。
她哥哥属于太空边远地区,他会理解的。他不会憎恨应急快递飞船驾驶员,不会怪罪他不采取任何措施阻止她去死;他会知道驾驶员无能为力。他会理解的,尽管当他知道他妹妹走了的时候这种理解无助于减轻他的震惊和痛苦。但是其他人——她父亲和母亲是不会理解的。他们属于地球,他们的思想方法也是地球上的那一套,他们从来没有生活在太空边远地区,那儿生命的安全界限线极细,有时候压根儿不存在这条界限线。他们将会怎么看待这位未曾谋面的送她去死的驾驶员呢?
他们会恨他入骨,但是这无关紧要。他永远不会见到他们,永远不会认识他们。只有记忆让他缅怀往事,当一个穿着吉普赛凉鞋的蓝眼睛姑娘进入他的梦中再次死去的时候,他将只有恐怖的夜晚。
他愁眉苦脸地望着观察屏幕,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思想情绪。他没有能力拯救她。她不知不觉遭到自然法则的惩罚,这法则既不承认无辜也不承认年轻和美貌,不会同情人也不会宽容人的过失。悔恨是不合乎逻辑的——然而,难道晓得了悔恨不合逻辑就可以置之度外吗?
她偶尔停下笔,仿佛尽力寻找着恰当的话语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们,继而她又奋笔疾书,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到了18:37,她把信纸折叠成为四方形,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她开始写另一封信,两次抬头望了望精确航行钟,仿佛担心在她写完之前黑色指针走到指定的那一点。
到了18:45,她把信折叠起来,就像折叠第一封信那样,于是在上面写了姓名和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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