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啪一声把旅行签证合拢。
鲁宾逊扭过身子。中尉盯着他,令人一时窒息得透不过气来,然后把签证交还给他。
鲁宾逊接过签证,尽力忍着性子避免一把抓过来。
“你干吗出门旅行,”中尉无动于衷地说。
回话结结巴巴,笨嘴笨舌:出差旅行——没有飞机——得赶回家——老婆——。
中尉漠然听着,继而转过身对新兵打个手势。
新兵向前奔来,匆匆检查了后座和后部的行李箱。鲁宾逊听见他在后座上气喘吁吁,沙沙作响,当他挪动的时候车子轻轻晃动着。鲁宾逊笔直望着前面,一声不吭。中尉默不作声,双手抓着他的自动武器。老中士烦躁不安,“没什么东西,长官,”新兵说着爬出车子。中尉点点头,新兵乖巧地回到警备车上,“听起来正常,长官,”中士说着,以面团特有的不耐烦把他的体重从一只烂脚移到另一只烂脚。但显得很疲倦,在他灰白脑袋的侧面显露出网络一般纵横交错的蓝色静脉管。中尉思忖着,勉强点点头。“啊-嘿,”他慢吞吞地说道,然后振作起来,变得活跃一点,装模作样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当然。没问题,先生,我想你可以走了。”
在后面近处的地平线上又冒出两盏前灯。
中尉的笑容消失了,“得啦,先生,”他说,“你呆看别动,不许你干任何事。中士,盯住他。”他转过身,大踏步向警备车走去。前灯越来越大,上下晃动着。鲁宾逊听见中尉嘀咕着什么,聚光灯又一次闪亮,达到最大的亮度。这一回灯光离开他照到别处,他看见光束穿透黑夜,那是一束强烈的光柱,照到了什么东西,把它牢牢钉住,就像一只被捕获的飞蛾。
那是一辆大型伏尔克斯韦金小巴;在聚光灯的眼下它似乎表面粗糙,显得虚幻不实,就像一幅反差太大的照片。
小巴减慢速度,开到鲁宾逊横对面靠近路肩停了下来。他能看见前座上的两个人细眯着眼睛,抬手挡住亮光。中尉慢慢儿溜达过去,在几英尺外审视着他们,然后挥挥手。聚光灯暗下来,降到四分之一亮度。在漫射的橙色光下,鲁宾逊恰好能够看清小巴的乘客: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黑色高领绒衣,一个北欧年轻女子,金发垂肩,穿着橙色衬衫。中尉绕到司机那一边,在车窗上轻轻弹了一下。鲁宾逊看得见中尉的嘴巴动了动,半开不开,端庄又古板。那个瘦高个男人不动声色把证件递了过去,中尉开始检查证件,慢吞吞地翻阅纸页。
鲁宾逊焦躁地动了动身子。他感到身上的汗水慢慢干燥,胳肢窝里、膝弯里和胯下粘腻腻湿漉漉的。他的衣服粘贴在身上。
中尉打个手势叫新兵过去,向后退了几步直到他站在发动机罩旁边。新兵小跑着穿过道路,向车子后部走去,动手打开旁边的滑动门。鲁宾逊看见瘦高个男人的舌头迅速而紧张地顶住牙齿。女子镇静地望着正前方。瘦高个男人用开玩笑的口气对中尉低声说了些什么。新兵拉开边门,开始爬进去——
后座和关闭着的后挡板之间的空档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掀开一条厚厚的军用毯,翻身跪起,爬了上来。鲁宾逊瞥见黑色的皮肤,对比之下显得极其洁白的眼睛,惊恐得扩展开来的鼻孔。新兵张大嘴巴,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左轮枪毫无目标晃荡着。瘦高个男人皱起眉头作个怪相——龇牙咧嘴,脖子绷紧,双唇收缩露出了牙齿。他尽力把小巴发动起来。
一束火光划破黑暗,冲锋枪达达响,枪支在中尉手中颤动着。他毫无表情,来来回回稳定地扫动武器。小巴的挡风玻璃破碎了。那男人和女子痉挛一下,猛地挺了起来,身体怪诞地扭动着。中尉继续开火。瘦高个男人拱着背,弯下腰,弯下腰,弯下腰,难以想象,脸上始终龇牙咧嘴,然后扑倒在方向盘上。女子向旁边摔倒,撞在车门上。门被撞开,她向后面车外跌出去,长发凌乱地散开,一只手甩到头顶上,手指叉开,伸出手,展开来想抓住什么东西。她跌落到车道上,半身躺在车内,半身躺在车外。她修长的手指抽搐一阵子,合拢,松开。
小巴后部的黑色身影发疯似的拉扯着后档板,把它打开,爬了出来,试着跳到路肩上。0.5大口径机关枪从堤岸上开火,打烂了小巴车顶的后部。金属发出剌耳的声音,冒出股股浓烟。黑人站在后挡板上,一只脚抬了起来,这时他中弹了。0.5口径机关枪连续不断狠狠地射击着,几乎把他打成两截,将他绵软的身体打到路上六七英尺之外。O.5口径机关枪继续开火,打得柏油四处飞溅。新兵兴奋得像野兽般尖叫着;正在用他的左轮枪向躺倒的人影射击。
中尉挥挥手,一切都停了下来。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回音慢慢地消失。
中尉的冲锋枪枪口徐徐冒出一缕青烟。
在难以置信的寂静中,你听得见有人在哭泣。
鲁宾逊意识到是自己在哭泣,他咬紧牙关,缩紧肚皮强忍着喉咙里阵阵涌起的呕吐。他手指发疼,因为他一直紧捏着方向盘,他无法放开手指。风吹袭着他湿漉漉的肉身。
中尉绕过小巴,走到司机那一边,打开车门。他抓住那人的头发,使劲拽起他的头。瘦削的面孔松弛了,线条消失了,几乎像苦行僧一样安详。中尉放开手,血迹斑斑的脑袋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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