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怎么也猜不着!”盖伊有朝一日会成为伟大的音乐家,毫无疑问她会得到应有的荣誉,但这时她却激动得满脸面红,上气不接下气。她任凭他抱起摆动,让身子高高地荡出人行道,也不顾他在酒吧里喝酒后嘴里的熏天酒气。她要他猜什么,他当然猜不到,她就热切地告诉了他:
“妈妈又收了一个新房客!”
昂德希尔本已预见到了将面临一次痛苦的盘问,因为奥罗拉为钱的事担心:银行催促还款,新到货物又要付款,还要为小盖伊付学费。
但是,新来的房客使他逃过了这次盘问。专管家务的全自动机器人正在摆桌子,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碗碟碰撞声,但是小房子里没有人。奥罗拉到后园去给新房客送被子和毛巾去了。
他结婚的时候,奥罗拉与现在的小女儿一样可爱。如果他公司的景况稍微好些的话,他觉得她也许会依然可爱。然而,当公司越来越大的压力逐步压垮他的自信的时候,那些小小的艰难却使她变得过分霸道。
当然他还是爱着她的。她那一头红发依然十分诱人,她对他也十分忠诚,但是受阻而未实现的理想使她的性格变得泼辣,话语变得尖刻。虽然他们从来不争不吵,但比争吵也好不到哪里去。
车库的上面是一套小房间——本来是打算给仆人住的,但仆人他们却向来请不起。这套房子太小也太破旧,一般可靠的房客都不愿住,而昂德希尔却宁愿让它空置着。看到她为陌生人整理床铺、打扫房间,他的自尊心就受不了。
然而,奥罗拉以前曾将它出租过,那是因为她需要钱给盖伊付音乐辅导费,或是一些不幸者牵动了她的同情心,而在昂德希尔看来,她那些房客都是些盗贼或不良分子。
现在她手臂上挂着干净的床单,转身同他打招呼。
“亲爱的,反对是没有用的。”她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坚决,“斯莱奇先生是个最了不起的老先生,他会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只要他愿意。”
“没有关系的,亲爱的。”他从来不想与妻子斗嘴,而这个时候他考虑公司的困境还来不及呢。“恐怕我们需要钱用,要他预付些钱。”
“但现在他可付不起!”她的声音因同情而颤抖,“他说他已经有了发明创造,会有一笔可观的稿费,过几天他就能付房租了。”
昂德希尔耸了耸肩;他以前就听到过类似的托词。
“斯莱奇先生不同一般,亲爱的,”她坚持说,“他是个旅行者,而且是个科学家。在这个沉闷的小镇子里,我们难得会碰到有些身份的人。”
“你挑选的房客都是些不同一般的,”他语中带刺地说。
“讲话不要带刺,亲爱的,”她温和地斥责道,“你还没有碰到他呢,你不知道他是多么的了不起。”她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悦耳动听,“你身边有十元钱吗,亲爱的?”
他身子变得僵硬。“派什么用场?”
“斯莱奇先生病了。”她的声音显得很急,“我当时看到他跌倒在商业区的大街上。警察想把他送到市医院里去,但是他不想去。他看上去是那样的高贵、那样的和蔼、那样的崇高。所以我同警察说我愿意照顾他,就把他扶上车,送到温特老医生那里。他心脏状况不太好,需要钱买药。”
昂德希尔理所当然要问了:“为什么他不愿意上医院?”
“他有工作要做,”她说,“重要的科学研究工作——而且他是那样的了不起,又那样的可怜。亲爱的,求求你了,身边有没有十元钱?”
昂德希尔有许多话想要说。这些新来的机器人会极大增加他的烦恼。把一个流浪汉带回家是不明智的,他在医院里可以享受免费治疗。奥罗拉所收的房客总是用“诺言”来付房租,而临走之前总是把房间弄得一场糊涂,还偷走邻居的东西。
但是,这些话他一句也没有说出口,他已经学会了妥协。他默默地在薄薄的皮夹里取出两张五元纸币放在她的手上。她笑了,动情地吻了他一下——他差不多忘了及时屏住呼吸,以免她闻到口里的酒气。
她凭借定期饮食减肥法,身段还保养得很好。他为她那一头富于光泽的红发而感到骄傲。一阵激情的冲动使他不禁热泪盈眶。假如公司不幸倒闭,不知道她和孩子们该怎么办。
“谢谢你,亲爱的。”她低声地说道,“如果他能下楼的话,我就叫他下来吃饭,那么你就能见到他了。我希望晚饭推迟了你不会介意。”
今晚他是不会介意的。他受到了家庭生活挚爱情感的感染,一时冲动地从地下室工具箱里取来榔头和钉子,将倾斜的厨房门工工整整地钉上一根斜条。
他双手灵巧,乐于动手,童年时梦想着能成为核电厂的建设者。他曾经学过工程学——那还是他和奥罗拉结婚之前的事了,也是在他从懒散酗酒的父亲手里接过行将倒闭的公司之前的事了。把厨房门修好之后,他愉快地吹着口哨。
当他走过厨房门想把工具放回地下室的时候,发现负责家务的全自动机器人正忙着收拾桌子上原封未动的饭菜——全自动机器人对那些循规蹈矩的、不用动脑筋的一般家务事完成得很好,但是对那些需要应付人类的不时之需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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