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丝睡眼惺松地在上衣完全从肩膀上滑落之前抓住了它。“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
“该起床了。”快乐学家温和地说,“是回家的时候了。”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
“家?”她说道,仿佛一下子清醒起来。
“我今天就为你签发证明,只要你和你的未婚夫定个日子,你们就可以结婚。”
“可是……”她说了一半,又默不作声了。
凭借着长期的经验所带来的技巧,快乐学家不露声色地观察着蓓丝的脸。她那张通常很平静的脸上充满了烦恼,可即使是在烦恼的当口,这张脸仍然是他辖区内最美丽的。在教导她的时候,他所获得的那种快乐,并非是完全职业化的快乐。可是,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年轻啊。
他的记忆里自动跳出了那个日子:2035年2月23日。那天是星期四,他记得很清楚,3个月前,她刚满19岁。她出生的时候他也曾在场主持;可现在,他却已在为她的婚姻作准备了。在这中间的19年时间里,他保护着她的快乐,可是和他53岁的年纪相比,19年就显得太短了。
“你还是想结婚的,对不对?”他问道。
“哦,是的。”她说,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的脸。
“那么我祝福你,我已经尽力而为。”
“我明白。”她平静地说。
“和你订婚的那个男人——他来自另一个辖区吗?”他问道。
“这你知道。”她说。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辖区里发生的一切:问题、忧愁、烦恼、悲伤。他熟悉每一个人:他们的情商值、他们会有什么举动以及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对他们进行治疗……有时他甚至知道他们的思想。
在这个辖区里,以一种非常真实的意义来说,他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凭他的知识和他对这一千个人的生活和幸福的控制力而言,他是一尊神。然而即使是神,他也有知道得太多的时候。知识是一种负担,而放大了1000倍的责任足以把顶天巨神阿特拉斯的肩膀压弯。
但是,身边的这个姑娘却深不可测。他能够感觉到这一点,但是他没法摸透她。
摸透她!快乐学家脸上掠过一丝幽默的微笑。刚才摸的那一下可是最后一次了。
“你必须温柔地对待他。”快乐学家说道,“他可能没有你所具备的长处。”
她用牙齿咬着柔软的下唇。“我会的。”她轻声说道,“如果——我是说——等我们结婚之后,我们会回到这里来。要是他需要治疗,我就把他交给你……”
快乐学家摇了摇头:“这是不明智的。女孩比男人具有更强的适应性。你可以适应另一个快乐学家,可是你的丈夫却会遇到麻烦。你必须搬到他所属的辖区去。”
她不说话,透过前额上飘垂而下的丝绸面纱看着他。
“记住,”他带着一种自己也无法说清的忧虑说道,“你的职责,你惟一的职责,就是快乐。”
“是,快乐学家。”她顺从地说道。
“再见,蓓丝。”他说道,“快乐吧!”
他把腿一摆就下了床,迈了三步走到盥洗室里去,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他的尊严。确切地说,这并不是因为他太胖,而是因为53岁的年龄使他的腰围稍稍粗了那么一点,况且一个中年男子光溜溜的后背,也并无多少美感可言。
另外,快乐学家可以感觉到,蓓丝正看着他呢。
盥洗室的门滑动着关上了,这间长1.2米、宽1米的小室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15分钟以后,他已经为这新的一天以及这一天对他的种种要求做好了准备。他的络腮胡子被去掉了,温暖而消毒的喷雾液体清洁了他,热水喷淋洗净了他的身体,冰凉的水流喷到他身上,像针刺一般使他具有了清醒的意识,热风又把他的身体吹干了。他有点不愿意离开这间舒服的小室。
这是子宫的象征吗?快乐学家不禁纳闷起来。
他按下右边最下方的按钮。灯光转换了,一堵墙壁忽然变成了一整面镜子。快乐学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起眉头。毕竟他的身材还不怎么粗胖嘛,他身上并没有脂肪,个子挺高,肌肉也很结实,剪得短短的头发还是乌黑的,并未染上银霜,那张坚毅果敢的脸上也没有皱纹。看上去,他和一个健壮的30岁的人一样年轻。
上一次老年病学治疗不同寻常地成功。
然而,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自从醒来之后,他已经数出了六种确定无误的不快之感,而且每一种都毫无理由。
他迅速而熟练地计算着他的幸福。在这繁荣昌盛的黄金时代,他拥有的职位是责任最重大、回报也最丰厚的职位之一。他了解自己的工作,干得十分出色,也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感到不快,可是他却发出一声叹息。
当他从自动售货机上拿出新内衣,并把透明的包装袋塞进垃圾处理器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他和蓓丝的年龄差异是明显而无法挽回的。他想要什么?一个妻子?
胡说八道!《快乐学誓言》的“不专一条款”具有其内在的逻辑性。“作为一名快乐学家,我将不恋爱、不娶妻、也不生儿育女,我将把自己完整无缺地献身于正确履行我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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