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撞在什么东西上又滑了过去。他用双手攫住那东西,身体则继续下落,最后猛然一顿,在半空中摇来荡去,他的手差点又一次松脱。
快乐学家悬在深渊上方摇摇晃晃。他抬头望了一眼,因为他不敢低头看,直升飞机就在他的头顶,他紧紧抓住的是飞机管状的金属起落滑橇。蓓丝的脸在上面的舱门里出现了。快乐学家仿佛置身事外一样注视着蓓丝脸上变换的表情:起初惊骇欲绝,继而松了口气,面露喜色,最后,则又露出了恐惧和担忧的神色。
快乐学家靠他那两条筋疲力尽的手臂吊在直升机上摆动着,他感到直升机因为增加了他这额外的重量而正在往下坠落。蓓丝的脸消失了片刻,直升飞机往上一抬,摆平了机身。蓓丝再一次探出身子,从门口向下伸直了手臂,但是她伸出的手离滑橇仍有两英尺距离。
她会摔下来的!快乐学家这样想着,胸中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心脏仿佛悸动了一下。他绝望地摇着头。
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往上一拉,手臂扒到了滑橇上面。他悬在那儿,聚集着力量,片刻之后,他把一条腿跨上滑橇,坐直身体,抓住了门框边缘。
蓓丝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座舱里去,她手臂的力量真令他惊讶,他一头倒进她身旁的座椅,闭上了双眼。很快,他的呼吸慢了下来,变得有规则了。
“让咱们离开这儿!”他说。
他感觉到尾部喷气发动机轰然启动,猛地将直升机往前推去。他睁开眼睛,人造峡谷的阴暗峭壁在眼前飞掠而过。
“我不是告诉过你回家去吗?”他咆哮道。
蓓丝的手本来正向他的手伸来,此时却一下子缩了回去。“你居然这样感谢我!”她气呼呼地说。
“感谢?”快乐学家睁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学来了这样一个词?你从什么时候学会了想得到感谢?快乐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所享有的权利,而如果他得到了快乐,那么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心存感激呢?”
蓓丝默默无语。最后,她冷淡地说道,“我回来是因为我想你可能需要我。很明显,你的确需要我。我不能回家,因为我被那帮委员会的看门狗跟踪了,他们发现了伯恩斯的尸体。”
“我料到了。”快乐学家思忖着说,“注意,急转弯!”
蓓丝蓦地把目光转回前方,直升机在最后时刻绕过了前方赫然耸立的一座建筑物,新的峡谷转了个30°的弯,渐渐地,建筑物变得越来越低矮,越来越破败。他们正在向古城深处飞去。
“直升机飞到城区的时候我摆脱了他们的追踪。”蓓丝轻蔑地说,“他们不敢穷追到底。咱们现在往哪个方向飞?”
“就是你目前这个方向。”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可我们已经快到废墟了,”蓓丝反对。
“就这么飞。”
直升机几乎悄无声息地继续飞行。地平线上,一种诡异莫名的辉光越来越亮,仿佛低垂的北极光。辉光主要呈现蓝绿两色,但其间也有紫罗蓝色和紫红色摇曳。
“你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充满自信,”蓓丝忽然说,“你随身带上了那几只壁虎吸盘。”
“如果不未雨绸缪,那我就是个傻瓜。”快乐学家不经意他说道,“如果我没做准备,我现在已经变成了白痴或者疯子。”
“脑白质切断术我懂,”蓓丝说,“可是你说的‘疯子’是什么意思?”
“是诱导产生的幻觉。”快乐学家语气沉重。“委员会已经完善了幻觉影片,现在它们已经成了和现实一模一样的幻觉。快乐委员会准备让地球得到百分之一百的幸福。”
蓓丝缓缓摇着头。“可怜的、幸福的地球。”她喃喃地说道。
快乐学家无言地扫了她一眼。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从理论上来说,他知道委员会的做法是错误的,然而,这种做法的错误之处并非显而易见。既然快乐主义的目标就是要使人获得幸福,那么为什么不是越幸福就越好呢?因为,正如其他任何事情一样,人必须具有理性,虽然他必然选择幸福,但是为了保证将来的幸福,他可以而且必须放弃一些眼前暂时性的快乐。
任何降低人的快乐能力的东西都是错误的。幻觉就是如此,它毁掉了一个人的现实感。
任何使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幸福的东西也都是错误的。幸福不是一种可以赐予的礼物。幸福是一种令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一种完全个人化的目标,它只可以笼统地描述。一个人可以解释幸福,也可以训练别人去追寻幸福,有时候还能帮助别人克服其中的困难,但是他不能越俎代庖,一手包办。他不能代替别人寻找幸福,也不能把幸福赐给别人。
那一英里宽的弹坑就在直升机下面摇晃着,放出荧荧磷光。和刚才在地平线上所见的一样,荧光主要是蓝色和绿色,但是其间也夹杂着一片片闪烁不定的紫色,闪动着一缕缕转瞬即逝的黄光与橙光。弹坑几乎深达61米,即使是在50年后的今天,它仍然可以致人死命。在弹坑周围3英里范围内,建筑物的断梁残柱默默地像一根根长矛那样从废墟中伸出来,岁月已经磨蚀了它们的棱角,也减轻了它们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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