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官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什么形式。这场庆典是仓促间组织起来的,无需什么繁文缛节。你只用从这些少女中间走过,指出你觉得最迷人的即可。”
古亚尔上前执行他的任务,觉得自己傻得非同一般。他只好这么想:这是对违逆了荒谬老规矩的处罚,我只需要尽快让自己摆脱这种义务就行。
他的面前是一百多个姑娘,全都满脸敌意惊恐地看着他。古亚尔发现自己的任务并不那么简单,因为总的来说,姑娘们都很漂亮。她们的美丽是灰土污迹、愁眉苦脸和破烂衣服遮盖不住的。
“请散开,如果你们愿意,请排成一行。”古亚尔说,“这样每个人都不吃亏。”
姑娘们很不高兴地站成一行。
古亚尔检视着这一排姑娘。他马上就看到了好些可以剔掉的:偏矮的,偏胖的,偏瘦的,长痘子的,皮肤粗糙的一一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他委婉地说:“我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多一般无二的美人;你们每一个都当得起那份荣誉。我的任务很困难;我必须权衡难于估量的细微之处,最终的选择免不了是主观判定,就算第一批从竞争中解脱的人也各有自己的魅力。”他走上前,“我点到的人可以离开了。”
他一路走一路指点着,那些被点到的最不好看的女孩不加掩饰地松了口气,赶紧退到界外。
古亚尔开始走第二轮,这回他已经多少有些熟悉所看到的面孔,挑出来的其实根本没有一点丑陋之处,只是过于平凡普通。
还剩下三分之一。古亚尔从她们身边经过,仔细打量着那一张张脸。姑娘们盯着古亚尔,程度不同地带着忧惧和怒意。他突然打定了主意,定下了人选。
不知为什么,姑娘们好像全都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古亚尔最后一次检视队列。不,他其实是径直朝他选中的人走去。这些姑娘个个清秀怡人,眼睛如猫眼般明亮,身姿如风信子般迷人,行动像芦苇般柔软,虽然往头发上搓揉泥沙,灰土下的秀发仍纤细丝滑。
古亚尔选定的美人比其他人略胜一筹,其美丽并不是一下子就能认出。她有张纤巧的小脸,忧郁的大眼睛,浓密的黑发剪得参差不齐,仅长到耳际。她的肌肤白得透明,就像最精细的象牙;她的身形窈窕婀娜,有强烈的吸引力,让人禁不住生出亲近她的欲望。看来她已经感到了他下的决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古亚尔拉起她的手,引她出列,转向瓦耶沃德——不动声色地坐在厚重椅子上的一位老者。
“这位就是我在你们的少女中选出的最美的人。”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接着传来嘶哑的喊声,是城市护卫者兼祈祷官悲痛的哭喊声。他走上前,垂头丧气,脚步踉跄。“斯费尔的古亚尔,你漂亮地报复了我对你的欺骗。这是我心爱的女儿,希尔,你把她选去面对厄运。”
古亚尔惊诧地看看祈祷官,又看看希尔姑娘,在两人眼睛里看到的是一层同样麻木的薄烟,某种深邃的悲伤。
古亚尔往祈祷官的方向望去,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只是完全客观地判断。以我的经验,我觉得你的女儿希尔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人儿,我不明白哪里得罪了你。”
“不,古亚尔,”祈祷官说,“你公正地做出了选择,我确实这样认为。”
“那好,那么,”古亚尔说,“告诉我第三个任务是什么,我好在完成以后继续我的朝圣之旅。”
祈祷官说:“往北三里格有一片废墟,故老相传,那里就是往日的人类博物馆。”
“啊,”古亚尔喊了一声,“继续说,我听着。”
“作为你的第三件苦役,你必须带着我的女儿希尔前往人类博物馆。你要在大门前敲一面铜锣,大声喊:‘我们是被从萨坡斯召唤来的。’”
古亚尔一惊,皱起眉。“怎么说?‘我们’?”
“这就是你的苦役。”祈祷官声如雷霆。
古亚尔前后左右张望了一圈。唉,他身处广场正中,被萨坡斯粗壮结实的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项苦役将于何时执行?”他问道,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祈祷官回答的话音比橡树汁还要苦涩: “此时此刻,希尔已在穿上黄色衣裙。一小时后她就会出现,一小时后你们出发前往人类博物馆。”
“然后呢?”
“然后——是吉是凶无从得知。你们将面对从前的一万三千人曾经面对过的命运。”走下广场,走下萨坡斯林木蓊郁的小巷。古亚尔满心愤慨,嘴抿得紧紧的,可他的心脏却惊恐地悸动不已。典礼带着让人不安的暗示:要么是处刑,要么当祭品。古亚尔脚下一软。
祈祷官稳稳地抓牢他的胳膊:“往前走。”
处刑或献祭……小巷里一路上看到的面孔上都洋溢着病态的好奇,满心的兴奋;一双双喜气洋洋的眼睛打量着他,品尝着他的害怕与恐惧;一个个嘴角掩不住笑意,心里恨不得弹冠相庆,庆幸自己不必成为那个走下林荫道前往人类博物馆的人。
那座长着高林巨木、建有雕栏画栋黑屋子的孤峰,已经抛在他的身后。他们走进苔原上酒红色的阳光。眼前站着八十个身穿白色短氅的女子,头上顶着典礼用的草编桶形帽,团团围住一个黄色丝绢的高大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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