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亚尔突然一阵不安,转向希尔:“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古怪的事物,哪里当得起保存在这个人类博物馆中的荣誉?”
希尔瞪大眼睛盯着那张脸看,现出痛苦的神色。
她的嘴巴张开,颤个不停,唾沫滑过她的下颌。她猛地挥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跌跌撞撞退回画廊。
“古亚尔,”她喊,“古亚尔,离开这儿!”声音尖利,“离开,离开这里!”
他惊诧地面对着她,“你说什么?”
“那里那个可怕的东西——”
“只不过是个艺术家年老发疯的作品。”
“它是活的。”
“怎么可能!”
“它就是活的!”她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它看着我,然后转过去看你。它动了——然后我才把你拉走……”
古亚尔挣脱她的手。他根本不信,又从门口望进去。
“啊啊啊……”古亚尔倒抽一口气。
那张脸已经变了。迟钝的模样消散不见,呆滞的釉光也从眼中消失。嘴唇蠕动,喷出气流的嘶嘶声清晰可闻。嘴唇张开,一条巨大的灰色舌头懒懒探出。
舌头上钻出一条浑身黏液的卷蔓。卷蔓一端是一只四处抓握的手,摸索着想攫住古亚尔的脚踝。古亚尔跳到一旁,那只手扑了个空,蔓须蜷了起来。
古亚尔身处绝境,五脏六腑都被恐惧攫住,直泛恶心。他奔回画廊。那只手抓住了希尔,紧紧攫住她的脚踝。那双眼睛闪出光亮,松软的舌头膨出一个瘤,化为另一根卷蔓……希尔一跤绊倒,瘫软倒地,两眼大睁,口吐白沫。古亚尔大喊一声,但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喊声,不知道这个声音是多么高亢疯狂。
他冲上前去,举刀就砍。他砍向那条灰色的手腕,可刀子弹开,仿佛匕首自己都被吓坏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把攥住蔓须,膝头狠命一压,竟把它折断了。
那张脸一皱,蔓须缩了回去。古亚尔跳上前,把希尔往后拖进画廊,逃离蔓须的抓攫。
退回来之后,古亚尔这才又恨又怕地怒视着门口。那张嘴已经闭上,不满又失落地冷笑起来。古亚尔看到了更古怪的东西:从一边阴冷潮湿的鼻孔渗出一条白色,它旋转翻腾,形成一个着白袍的高大东西——这东西的脸像是画出来的,眼睛像骷髅上的两个洞眼。它呜咽尖诉着对光亮的嫌恶,摇晃着飘进画廊。
古亚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恐惧已经耗尽了它的力量,恐惧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因为脑子能承受的恐惧是有限的。到这时,这个东西还能怎么伤害他?他会用双手打碎它,将它撕成叹息的迷雾。
“住手,住手,住手!”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传过来,“住手,住手,住手。我的咒语和咒符……不过,得了,滚,你这鬼魂,回你的洞里去,回去,滚,照我说的,滚开!走开,不然我就会放出光芒。
按照理瑟甘的命令,此处不得侵犯;对,索辛格的理瑟甘。滚开吧。”
鬼魂摇晃着,犹豫着,恼恨而无奈地盯着蹒跚走进画廊的一个老人。
鬼魂晃晃悠悠地回到那张不停哼哼的巨脸前,任由自己被吸回鼻孔。
’那张脸的嘴唇后方隆隆作响,然后张开灰色的巨缝,嗝出一条白色的火舌——但只是徒有火名,并无火焰。火舌拍向老人,后者一动不动。高悬在门楣上的一根棍子进出一片金光。它敲碎打散了那片白色的“火”舌,把它赶回巨脸的嘴里。那张嘴现在已经成了一道黑条。黑条切入金光,吸着那些光点。一瞬间死寂一片。
老人尖声笑起来:“啊,你这邪恶的东西;你想缩短我的任期吗?不行,你的要求不合法;在我聪明的棍棒下,你的妖法无法生效。你是白忙一场。为什么你不离开,撤回杰莱德去?”
巨嘴后的隆隆声继续着。那张嘴张得更大了,变成一个灰色的巨洞。眼睛闪烁着挑衅的神色。那张嘴一声大喝,一波咆哮的怒涛,一记怒号,挟着隆隆雷霆劈头盖脸扑来,像打进脑海的一颗钉子。
棍棒喷出银色迷雾。吼声顿时扭曲凝聚,沉积成一团金属雾霭。那声音被俘虏,被消解,无法传入人耳。银雾团聚作球,拉成箭形,激射向巨脸的鼻子,扎了进去。一声痛嚎,一记爆响。巨脸因痛楚而扭曲起来,鼻子变作一片四溅飞散的凌乱灰浆。飞溅的灰泥像海星的触角一样再次聚合到一起,重新长好的鼻子尖得像个锥子。
老人说:“你今天真是任性胡为,我的恶魔客人——真是本性邪恶。你要打扰可怜的老克林履行职责吗?一点不讲礼貌,也不规规矩矩。好吧,棍子,”他转身瞧着冒出来的棍子,“你听见刚才他的声音了?用适当的处罚回报他吧,回敬给那张讨厌的脸一点颜色看看!”一记单音,一具黑连枷挥舞着出现在空中,猛地砸向巨脸。一条炽热的鞭痕从那张脸上冒了出来。巨脸叹了一声,两眼一翻,陷入青绿的眼褶中。
克林馆长朗声大笑,音色单调锐利。他突然停住,笑声骤消,仿佛从不曾有过。他转向古亚尔和希尔,这两人正紧紧挨在一起,缩在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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