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越来越恍惚。多少天没记日记了,是一个月,还是一年?我是谁,晚上与雅倩同床共枕的是不是宋坚?
妈,我的的确确是你的儿子呀,为什么你“看”我时,那样生疏疑虑?我哭了。我眼中没有哭,心里在哭。也可能是我没有哭,是藏在脑颅里的那个宋坚在哭。
钱与吾趴在病床边对我大声说话,我睁大眼睛茫然四顾,我不知道是否记住了他的话。我听见雅倩在床后压抑地抽泣。
“你的大脑灰质有极少见的过敏性,对新脑颅有中毒性反应……绝不是我公司产品质量问题……可以与你换脑。不不,你仍然存在,你的思维将全部移人新大脑,就像旧抽屉里的东西倾倒在新抽屉……为表示同情,这次思维导流手术我们仅收50%的成本费,计123万元……
我感觉到我(我的大脑)被慢慢抬出头颅,暂放到一个仿形容器内。柔软的机械手仍使我产生(思想的?肌体的?)剧痛,我知道此刻有一个空白的新大脑正缓缓移入我刚才待过的脑颅里。忽然我被龙卷风吸起来,通过一个绝对黑暗的喇叭口通道刷刷地流过去。眼前豁然开朗,我知道这是我的新居。千千万万个我的碎片(记忆和思想?)熙熙攘攘地乱过一阵,便像蜂群散归各自六角形的蜂巢。
10·20。
神智已复清醒,雅倩笑哈哈地告诉我今天是10月20号。妈来过,我们便冷漠地互相打了一个招呼。
这会儿钱与吾满面笑容地立在我的床前,他身后是一群身着白褂正襟危坐的先生。钱先生亲切地说:
“衷心祝贺宋先生康复。为了对思维导流手术有一个绝对客观公正的评价,我公司特地请来了全国的神经学、心理学泰斗。现在我来问你一些问题,请给予清晰肯定的回答。好,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沉默了很久。权威们沉默静思如老禅入定,钱与吾从容自若地微笑着,像一个老练的节目主持人。
“我是宋坚。”我缓缓地说,“我是亿万家财和一个美女的主人,又是他们的奴仆。现在我是22世纪赛斯与莫尼公司的代号宋坚的一件新产品、”
钱先生满意地笑了,回头介绍道。
“这正是宋先生特有的机智与玩世不恭。各位先生请提问题吧。”
我忍住烦躁回答他们的问题。(你多大?)我今年36岁,属鼠。我没有上大学(为什么?)因为我太有钱。细想起来,金钱并没给我带来什么幸福。
(你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很少。大概是小学时放风筝比赛了,我自制的知了风筝得了第一名。风筝飞得那么高远!蓝天白云是那么纯净!……还有一件得意事,我轻而易举地骗了一个叫宋坚的傻蛋,推销了556.4万元货物,我自己得了7%即38.9万元回扣。其实促销方法再简单不过——从夫人处迂回进攻。循序渐进。
……
我忽然顿住!
我骗了一个叫宋坚的傻瓜,那么我是谁?我自然是宋坚,那么是我骗了我自己?
我能感到骗了宋坚的得意,又能感到顿悟真情后的愤怒……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我狂怒异常,瞪着血红的眼睛,似乎要择人而噬。纵然我自知已成了一件赝品,但至少我要知道我的正式代码是什么!
脑海中浊浪翻滚。几分钟后,浊浪渐渐平息,沉淀成泾渭分明的两层思维——我总算把思路理清了。我当然是宋坚,但在思维导流过程中,因为未知的原因,掺杂了钱与吾的少量伴生思维!
对面几位科学泰斗已觉察到异常,惊惧地面面相觑。钱与吾做手势让他们镇静。他缓缓地走过来,甜蜜他微笑着。我狂怒地想扑过去掐住他的喉咙,但我的身体似乎被蛇妖的目光催眠了,我的大脑指挥不了身体。
我从牙缝里嘶嘶地说:“你这个魔鬼!”
钱与吾的微笑冻住了,逐渐转为狞笑。我从来想不到这位笑弥陀会变得这么狰狞。他一字一句地低声说;
“希望宋先生识相一点,按法律规定,人身上人造器官不得超过50%,且大脑不得更换。否则此人不再具有人的法律地位。宋先生是否希望雅倩女士成为亿万家产的新主人,并带着家产下嫁一位新的白马王子?”。
我冷笑着,这种威胁对我已无效了。这副皮囊的穷富荣辱甚至生死都关我什么事!……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反抗,那正是我与生俱来的劣根性。
我感到渗人骨髓的疲倦。
钱先生又笑了,笑得十分和蔼,一副长者之凤。他诚恳地说:
“当然我们不会这样做。我们有自己的职业道德,我和这几位先生会终生为你保守秘密。宋先生只须每年支付50万元的保密费。”
后排的几位科学泰斗又恢复了老僧入定的姿态。
几分钟后,钱先生笑容灿烂地宣布,经权威们一致认定,思维导流术质量完全合格。掌声中,我漠然与钱先生和几位科学前辈握手,漠然挽着雅倩的手臂,在镁光灯闪烁中走出22世纪赛斯与莫尼公司。坐上罗尔斯——岁伊斯轿车。一路上雅倩紧偎住我,兴致勃勃的唠叨什么事,好象是关于更换耳朵的费用。我漠然置之。
我想几个月后雅倩也会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晋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