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坡上驴地回答:“对,请领我去吧。”
蚁姑娘在前边走,我紧跟其后,欣赏着她的婀娜身姿,连她沉重的脚步声也
变得动听了。从这点看,我已经真正进入了蚁人的角色。可惜这位蚁姑娘的话语
过于公事公办,未免有煞风景。
行进中,我时时停下来和蚁姑娘交谈一会儿,所有话题都是小菊所喜欢的:
你的芳名?你这身时装真漂亮,不过你的容貌不需要任何时装来衬托。今天晚上
有闲暇吗?
我的攻势遇上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山峰。蚁姑娘困惑地看着我,用冷淡的礼貌
应付着我。她压根儿就象一只不懂异性魅力的中性人。
中性人!我忽然醒悟。蚁群中的工蚁虽然是雌性,但它们并不担负繁衍后代
的任务。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它们自然绝不会有爱情和性欲。我的俏眉眼真是
做给瞎子看了!于是我也沉默了,悻悻地跟在后边。
蚁城很大,管状的街道伸展着,交错着,有时拼出一个雄伟的穹窿,类似于
人类世界中的城市中心广场。千百位蚁人在广场上悠闲地漫步,有黑蚁、黄蚁,
有长着巨螯的巴西切叶蚁。不过,一路上我没有看见一件电子或机械产品,没有
汽车,没有飞机,没有自动售货机,没有闪烁的霓虹灯,没有广告牌。看起来,
这儿根本不象进入了后工业社会。
不过,按照进化论,我很快作出了合乎逻辑的推理。也许,蚁人早已跨过
“后工业社会”而进入了“后农牧时代”。我看过一本小册子,那上面说人类的
进步是以环境的巨大熵增为代价:水质恶化、大气毒化、物种灭绝。这本小册子
预言,人类终将进入后农牧时代,完成向自然的回归。那时,人类仅仅向大自然
索取阳光,而不会留下任何“文明的粪便”。
下边的见闻证实了我的推理。几百位切叶蚁人正用他们的巨颚切着树叶,拖
到养菌室,那里养着肥美的菌类。另有几位蚁人正在为蚜虫按摩(蚜虫也进化成
奶牛般大小)。这些蚜虫在挤奶工的按摩下懒洋洋地蠕动着,从屁股后挤出一团
团蜜液。这些蚁人农夫们快活地劳动着,正象一亿年前他们的祖先那样。
蚁姑娘领我走进一个光线暗淡的密室。“到了,请做准备吧。”她用触须告
诉我。等适应了这儿的光线,我才看清了室内的情景。这是一个巨大的圆顶屋子,
就象是我见过的喀斯特溶洞。屋内空空荡荡,只有天花板上悬挂着千百只巨大的
圆桶。一位蚁人走进来,攀到高台上,触触某只圆桶的尾部,那只圆桶忽然活了,
它扭动着身体,从尾部挤出粘稠的汁液,立时屋内充满醉人的甜香。原来这是一
位身躯庞大的蜜桶蚁!
下边的蚁人把容器接满后,用触须同蜜桶蚁亲密地交谈着。我想他们肯定在
说:“好,已经够了,谢谢你,明天见。”“不客气,欢迎再来。”蚁人走了,
那位蜜桶蚁人又恢复了禅定状态。
天花板上挂满了这种活蜜桶,每只的容量估计不会少于300 升。我看得目瞪
口呆。我早就知道蚂蚁中有一种蜜桶蚁,它们唯一的功能是作储蜜的蜜桶。当然
这不失为一个绝妙的办法:蜜液装在这里不会变质,活脱一个冰箱,而且不耗电。
还有,这种冰箱的制造太简单了,既不需要工厂设备,又不会造成环境污染。再
说,挂在天花板上的蚁人还不耽误闭关修练呢,真是一举三得。
我从心底里感到佩服,佩服蚁人把回归自然发展到了绝顶的境界。但这时我
慢慢回过神,想起了蚁姑娘领我来的目的:让我也进入“禅定”,就是说让我也
去当蜜桶蚁?
不须再怀疑了――蚁姑娘正在那里催促我呢。我吃惊地窜到一旁,用触须语
言断然回答:“不!”
尽管我认为这是一个回归自然的好办法,但这并不表示我愿终日悬挂在天花
板下虚度生命。蚁姑娘奇怪地问:“不?你不愿意作蜜桶?要知道蚁人都轮流来
这儿当蜜桶,这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我狂乱地回答:“不,不,我不愿当蜜桶。让我尽其它义务吧,我可以去切
树叶,喂蚜虫,种香菌,干什么都行,就是不愿当蜜桶!”
蚁姑娘的目光立即变冷了,冷得象利刃,象二月的朔风。看得出来她在努力
忍着怒气,冷硬地问:“这是你的最后决定?你愿意被驱赶出蚁人社会?”
我当然不愿意,我的旅行还刚刚开头呢。很显然,拒绝作蜜桶蚁是蚁人社会
中十恶不赦的罪过,我不敢再公然拒绝。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悬挂在天花
板上当蜜桶,说破大天也不行!正僵持间,一位雌性蚁人急匆匆跑进室内,直冲
我奔来。她一进来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看看她的小头小脑和急匆匆的步态,
我直觉到她一定是大怪博士的化身,一定是博士跟着我进入蚁人世界了。她急急
地说:“不要拒绝!这是蚁人社会中最神圣的义务之一……”
我不耐烦地说:“你是大怪博士,对不对?告诉我,你是不是大怪博士?”
她没有回答,径自说下去:“只有三年!每次值班只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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