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不快地说:“请放心,在这段工作期间,我不会向你们要工资的。你知
道,AD区的那些玩意儿实际是我的孩子……”
那边打断了他的话:“谢谢你,老迈克,你不必费心了,我们会处理的。”
迈克脸色阴沉,直到这时他才(过于迟钝地)知道,自己确实被抛弃了,这
位曾经显赫一时的核弹专家真的没用了,被历史无情地淘汰了。其实他早该想到
的。温室效应使世界变得更加脆弱,核弹成了过于危险的武器。即使没有温室效
应,在今天的世界中,恐怕也不会有人敢公开使用核弹或用核弹威胁。他一直视
为生命的2250件核弹,实际上早成了一钱不值的垃圾。但他一直顽固地欺骗自己,
就象一个守财奴死守着一堆早已作废的纸币。
他真的没用了,不仅是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而且是在权力机构的最上层——
他曾固执地相信,这些人、只有这些人才认识他的价值。但今天呢?他们甚至不
想费心对他来番虚假的安抚。其实,把他留下来处理完核弹再走,对他们说有什
么损失?没有,一点也没有。但那些人却急于要他离开,他们不愿再看到这位旧
时代的象征了。
迈克沉默了很久才说:“那好,我们就此告别吧。”他突兀地问:“是处理
到拉格朗日墓场?”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这一问,停了一会儿,才不快地说:“我不知道,也许吧。”
汤姆逊看见老迈克放下话筒后仍在发愣,脸上逐渐浮出平静和决绝。他咳了
一声,准备说几句安慰的话,但老迈克已从冥思中回来,客气地说:“再见,汤
姆逊先生。再次感谢你那天冒着危险去寻找我,我马上就要离开此地。我的戏已
经结束了。”他转过身,用微跛的军人步伐走出去。透过半开的房门,汤姆逊听
见他同雷切尔小姐亲切地告别,说他要到圣弗朗西斯科去找自己的女儿,他已经
近40年没有同她在一起了。
两个小时后,汤姆逊看见老迈克那辆白色福特车开过来。他连忙跑出去同他
告别,但老迈克没有停留,只是远远地招招手,顺着被地震破坏的道路小心地开
走了。
离开核废料堆放场,迈克有一种很奇怪的心境:有淡淡的悲哀和苍凉,也有
莫名其妙的轻松。70年来,他一直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埋头往前,没有停下来喘
息过,甚至没有回头看看身后的风景。现在,他的目的地忽然消失了,再也不用
紧紧张张地往前赶了——那他又该干点什么?他该怎样度过他的余生?
他没有直接向旧金山开去,而是首先向南,游览了科罗拉多大峡谷国家公园,
站在科罗拉多陡峭的悬崖上,看着巨雕在脚下悠然自得地展翅滑翔。下意识中,
他是在推迟与女儿见面的时间,推迟“新生活”的来临时刻,想在心理上先做一
点准备。之后他驱车去亚利桑那州的彩色沙漠,欣赏着蓝色、紫色、白色、黄色
和粉红色的砂砾在阳光下闪亮。几天后,他又到了太平洋的海滨,忧郁地盯着巨
大的加利福尼亚红杉,它们在气温升高后正逐渐枯萎。
一个月后,他把福特车停在吊索式金门大桥的停车场上。身旁是直径一米的
大桥吊索的样品,那是当年建桥者特意留下的。钢绳的外层已经锈迹斑斑,但断
面处被观光客抚摸得亮光闪闪。金门海峡的水面已经显著升高了,轮船从桥下缓
缓开过去,隐约可见海豹在水里翻花。观景台上,一个黑人妇女和她5 岁的女儿
在用面包喂海鸟,他不由联想想起自己的女儿。但他随即哑然失笑——那个“5
岁的女儿”已经是40年前的事了。
明天就要见到女儿了。在夕阳和海风中,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惶惑,这是他
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他不敢确定女儿是否愿意接纳他。
在横跨1000公里的旅程中,他已经把自己的一生仔细梳理了一遍。想起他和
妻子的离婚,他觉得内疚。他太沉迷于自己的“技术”了。好象谁说过,充分发
展的技术无疑是上帝的魔术,而掌握这种魔术的人就会觉得自己有了上帝的权力。
在蒙昧时代,巫师是用符咒和复杂的舞蹈语言代上帝施权,但那是虚幻的,而他
手中的核武器却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而且,全世界50亿人中,有谁能比得上他与“核上帝”的亲近?核武器是由
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研制的,核弹的安全措施则是更聪明的人制定的,这儿实行
“双重核按钮”制,每一级执行者必须有两套密码指令,只有两套密码核对无误
才能向下一级传达。值得一提的是,在最后一级执行者中,两个核导弹发射钥匙
孔至少间隔3 米,以确保一个人无法启动。但这些被常人看得神乎其神的核按钮
锁对他来说不值一哂,只要乐意,他可以越过参谋长联席会议和总统,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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