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姆斯走出医学院二楼的办公室,关上身后的门,在走廊里差点儿跟一个警察撞到一块去了。警察跟霍姆斯说,他正在找医学院的负责人,因为警察局长要征用学院的解剖室,对刚刚发现的一位不幸绅士的尸体进行剖检。霍姆斯领着警察去找院长,院长办公室里却连人影也不见一个,霍姆斯便寻思起来,自己好歹是个前任院长,即便满足一下警察的要求,算不得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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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乐部》第五章(2)
库尔茨局长和萨维奇副局长坐马车到了,海伍德教授和他的学生助手护送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匆匆进了解剖室。
看到库尔茨局长派了两名州警把守在解剖室门口,霍姆斯觉得很是好笑。都什么时候了,谁还乐意跑到医学院来?库尔茨卷起白布,露出尸体膝盖以下的部位。惨不忍睹。死者的双脚赤裸,霍姆斯看了一眼就把头别到一边,再看下去,他就要窒息了:那还是人的脚吗? !
两只脚,仅仅是脚这个部位,被人浇上了大量闻起来像煤油的东西,然后点火焚烧。两只脚被烧得又松又脆,两根残留的骨头从脚脖子上笨拙地凸出来,已经与踝关节脱位。皮肤,已经很难认出是皮肤了,被火烤得肿胀、开裂。粉红色的肌肉组织暴露在外面。
霍姆斯头晕起来,胸闷得紧,仿佛解剖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而且仅存的那一点空气还被乙醚和氯仿包围住了似的。海伍德掀开覆盖着尸体其他部位的白布,死者那因痛苦而扭曲的鲜红的脸庞露了出来,他伸手掸去死者眼睛和脸颊上的脏污。霍姆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从头到脚把裸尸打量个遍。
海伍德俯身观察着尸体,库尔茨局长不断向他提出问题,而霍姆斯只觉得这张脸看着颇为眼熟,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他痉挛似地眨巴着眼睛,不晓得他是应该屏住呼吸好让吸入肺部的氧气留存在那里,还是迅速地把它呼出来,好再吸入一口空气储存起来,省得他们把不多的氧气吸光。其他人倒是脸色如常,对于空气是否浑浊,他们显然全没在意,霍姆斯确信他们随时都会一个个晕倒在地上。
在场的一个人问霍姆斯医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那人的脸线条柔和、惹人注目,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像是个黑白混血儿。他说话的腔调听起来有点耳熟,霍姆斯恍恍惚惚想起来了:面前这人就是那位曾在但丁俱乐部开会时去找过洛威尔的警官。
“霍姆斯教授?您同意海伍德教授的看法吗?”库尔茨局长随后问道。局长有此一问,只是出于客气,不想冷落霍姆斯,并非真的要向他征询意见,因为霍姆斯离尸体很远,根本看不真切。霍姆斯拼命回想他是不是听到了海伍德跟库尔茨局长的谈话,模模糊糊记起来海伍德似乎说过,死者在脚着火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只不过他当时肯定是身不由己,没有法子去弄灭脚上的火,而且,从死者的脸部表情和身上并无其他伤口的情况来看,死于心脏休克也不是不可能的。
“嗯,当然,”霍姆斯说道,“是的,当然,警官。”霍姆斯折身向门口走,似乎在逃避什么要命的危险。“各位先生请继续,我暂且告退,好吗?”
库尔茨局长扭头继续向海伍德教授发问,霍姆斯走到门口,穿过大厅,走到院子里,急不可耐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天色向晚,霍姆斯医生在一辆辆手推车中间转悠着。塔尔波特被杀的消息像一副重担压在他的心头,只是出于尴尬,他至今还未跟谁讲过,也没有跑去找菲尔兹或洛威尔,向他们吐露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
走到一个爱尔兰妇女的货摊跟前,医生意识到他在医学院受到的惊吓比一开始想像的要严重得多。这不完全是因为他嫌恶那变形的尸体和它所遭受的无声的恐怖,也不仅仅因为是塔尔波特,在坎布里奇像华盛顿榆树一般常见的牧师,被人用令人发指的手段杀害了。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真正叫霍姆斯惊恐的是这桩谋杀中有什么东西是他熟悉的,非常熟悉。
霍姆斯买了一条热乎乎的黑面包,迈步往家里走。他在想自己是否可能梦见过塔尔波特之死,梦到他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小冲突。他必定是读到过描写这种可怕行为的文字,那些细节在他见到塔尔波特的尸体时便不知不觉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了。那么会有哪一本书描写这般恐怖的事情呢?霍姆斯在街心停下了脚步,仿佛看见了牧师燃烧的双脚在空中踢动,火焰在迅速蔓延……
从脚后跟到脚尖——腐败的传教士,买卖圣职者,在陡峭的壕沟永远被烈火烧灼,烧的就是这个部位。他的心一沉。“《神曲》!是《神曲》!”
朗费罗在研究雷警官留下的字条。他琢磨着那些混乱无序的字母,在另一张纸上摹写了几遍,玩拼字游戏似的不断重新拼凑那些字,形成新的组合,一边从过去的思考中寻找论据。
对于潦草写成的东西,他设想过多种可能性,也拿多种语言对照过,却仍旧无由索解,只好把这象形文字塞进抽屉里。他取出《地狱篇》第十六歌和第十七歌的校样,依据上一次但丁俱乐部会议的意见,工工整整地在上面做注解。他的书桌上已经很久没有他的诗作了。
他放下手中的诗稿,透过写字台前的窗户,抬头凝望窗外诱人的风景。诗人常常期望,随着秋天的到来,他的创造力也会随之恢复。壁炉里没有生火,堆放着秋天的落叶,堆成火焰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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