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幽的意外倒地,周围两个女人立刻尖叫了起来,吧台边有几个喝醉了的家伙,也开始学鬼哭láng嚎起哄。一时间酒吧里乱作了一团,在纷乱的灯光下鬼影幢幢,到处都是女人的哭喊声。有些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着火了,更是高喊着救命往酒吧外跑,可大家都挤在门口谁都出不去,更有甚者为此大打出手起来。
而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赶紧伏在地上看了看林幽,看来她真的已经晕了过去,怎么叫都弄不醒她了。
看着周围混乱疯狂的人群,我只能拼命用双手保护着她,以免别人踩到她身上。
这时领班拨开几个酒鬼,冲到我身边问:“怎么了?”
我只能大声地说:“不知道,我想送她去医院。”
“真是造孽啊!”领班看了看拥挤的酒吧大门说,“我带你从后门走吧。”
现在我对这家伙倒有几分好感了。我急忙从地上扶起林幽,但她自己是一点力气都没了,似乎失去了知觉,我只好把她的手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她离开了吧台。
领班为我打开一扇小门,我吃力地架着林幽的身体,幸好她的个子不算高。穿过一条黑暗的走道,外面就是马路了,对面的饭店烟囱冒着蒸汽,正是我那晚等待她出来的地方。
在黑夜的街道边上,雨水毫无遮挡地落到我们身上。糟糕,雨伞忘记在酒吧里了。
正好有辆“差头”空车驶过,我赶忙拦下了它,打开车门把林幽放到了后排座位上。
我向领班挥了挥手说:“谢谢你啦!我会把她送到医院的。”
领班点了点头,便匆匆跑到酒吧前门“救火”去了。
我也坐进了出租车后排座位,让林幽躺在我的大腿上,然后叫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出租车飞驰着离开了这条街,车窗外是夜雨笼罩的暧昧城市,小酒吧的混乱似乎还没有结束。
现在我才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真的把我吓坏了——就因为我的一句话,让林幽晕倒在了地上,结果竟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过想想那些酒鬼和客人们,居然被吓成了这个熊样,只顾逃命全忘了风度和面子,我轻蔑地笑了笑。
再低头看看林幽,桑塔纳2000黑暗的后排车厢内,她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偶尔有车外的灯光照进来,她的脸庞竟然如此安详,就像个睡着了的婴儿。她的头发如黑色瀑布般散开,双手无力地垂在座位上。我的大腿隔着裤子,能感受到她后脑勺的温度,幽灵好像不该有这样的热度啊。
我们挤在后排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再加上林幽是横躺在座位上的,她身上的清香渐渐散发到我鼻息里,任何人恐怕都会心猿意马起来。但我立刻摇了摇头,把脸朝向正前方,只见刮雨器不断在挡风玻璃上运动着。
没几分钟车速就慢下来了,我看到路边醒目的医院标志。当司机准备在马路上掉头,要把车子开进医院时,我却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我在哪儿?”
她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问道。
我赶紧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林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摇着头说:“不!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
出租车已经掉过头来,径直向医院大门开去,我安慰着她说:“你刚才在酒吧里晕了过去,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用不着上医院。”
“真的没事了吗?”
忽然,林幽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正枕在我的腿上,急忙用力撑起自己说:“你想gān什么?离我远点!”
“你不要误会,刚才你昏倒了啊。”
林幽蜷缩在座位的另一边,头紧靠着左侧的车窗,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好像正面对着一个歹徒,大喝一声:“不要乘人之危!”
正好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司机满脸狐疑地回头望着我,问我要不要下去。
林幽低下头喃喃地说:“我不要去医院,带我离开这里。”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只好无奈地对司机说:“对不起,再往回开吧。”
司机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大概是说“神经病”吧。
出租车又在医院大门口掉了个头,驶入雨夜的街道。
我靠近林幽说:“要不要送你回家?我认识你家的。”
“不,我已经没有家了。”
是啊,如果她真是许子心女儿的话,那确实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女。
既然如此,我便顺水推舟一下,让司机把我们带去苏天平的房子。
已经超过十点了,车窗外的城市笼罩在烟雨中,模糊了无数高楼如昼的灯光。林幽默默地挤在窗边,目光警觉地直视着我,让我感到无比尴尬。
现在她到底是林幽——还是阿环?为了打破这种尴尬,我试探着轻声问:“你还认识我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停顿片刻,点点头说:“我记得我见过你,就在前天晚上的酒吧里,有个秃头酒鬼拉住了我,当时是你帮助了我,谢谢你。”
“还记得吗?昨天下午我们通过电话。”
“我想起来了,是你打了我的手机,还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她紧锁着眉头看了看我,突然蹦出一句话,“我觉得你像个神经病。”
最后一句话让人哭笑不得,到底谁有病啊?我只能苦笑一声:“也许真是我有病吧。不过,昨天你为什么发给我短信,让我拿你家钥匙开门进去呢?”
“我发过吗?我不记得了。”
林幽把头撇向了车窗外,高架上的灯光透过窗玻璃上丝丝缕缕的雨水模糊地照在她脸上,呈现出波làng般的光影。
车子在苏天平的小区里停下,付钱后我走出车外,向蜷缩在座位上的林幽伸出了手。她双眼冷冷地盯着我,但还是把手伸给了我,她看起来浑身无力,我把她拉出了车子。
林幽抬头看看这栋沉默的居民楼说:“这是什么妖jīng地方?”
她的比喻真是入骨三分,我只能故作惊讶:“你不是来过的吗?”
“不,我从没来过这里。”
是啊,上次来这里的人是阿环,而不是林幽。
但她还是跟着我上楼了,小心翼翼地踏上黑暗的楼道,四周传来我们脚步的回音。
来到五楼打开苏天平的房门,林幽捂着鼻子说:“好像有股怪味。”
我只能敷衍着回答:“嗯,可能是因为窗户一直关着吧。”
打开客厅里的灯,林幽第一眼就看到了地板上那颗白色的五角星:“那是什么?”
“你真没见过吗?”
“不,我见过,在一些书里说——它代表吸血鬼的复活。”
这回轮到我倒吸一口冷气了:“是谁给你看的那些书?”
林幽眉毛抖了抖说:“我爸爸。”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许子心。”
她平静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就像平时我们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那样普通。
当我从林幽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骤然紧了一下,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的爸爸……终于说出来了……许子心。”
“你好像很惊讶?听说过我爸爸的名字?”
“是的,大名鼎鼎的S大心理学系教授许子心,《梦境的毁灭》一书的作者。”
“原来你知道啊。”林幽好像放松了一些,不像刚才那样对我充满警惕了,“你大概还奇怪为什么我不姓许而姓林吧,因为我妈妈姓林,我跟的是母姓。”
看来她真是许子心的女儿,我的脑子里越来越乱了,不知这女孩嘴里还会说出些什么,只能故作平静地回答:“这个我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是我爸爸的学生?”
我立刻摇了摇头说:“不。你知道你爸爸现在在哪儿吗?”
其实我只是试探着问她,因为谁都不知道她爸爸许子心究竟是死是活。
“我知道。”
没想到林幽会如此慡快地脱口而出,许子心真的还活着?我紧张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地狱!”
林幽斩钉截铁般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使我的心又沉了下去——许子心现在在地狱里?至少不会是第19层。
“你是说他去世了?”
终于,她的表qíng沉默了下来,在她那可怕的眼神里,我似乎又发现了阿环的影子。她点点头说:“是的,三年前他就死了。”
我不想太刺激她,但我必须要问清楚,便轻声地说:“听说是自杀?”
虽然林幽的眼睛朝着我的方向,但她似乎在看我身后的另一个人,视线的焦点落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对,他给我留下了一封遗书,说他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恶魔正在吞噬他的梦境,所以他必须要死在水中,让冰凉的江水洗涤他的罪恶。”
“恶魔吞噬梦境?”
这立刻让我想起了《梦境的毁灭》,许子心开头就写道:“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现在,它首先要吞噬的是——我的梦。”
难道在这本书里就有了某种预兆?同时我又想起了霍qiáng和韩小枫,这两个可怜人不也是死于噩梦的吗?
正当我低头遐想时,林幽已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窗玻璃上红色的。
她眯起眼睛走到窗前问:“这是什么?”
“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
“阿环。”
林幽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无动于衷,她想了想说:“阿环是谁?我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似乎还隐隐传来某种奇异的响声,我和林幽的脸映在玻璃上,像是幽灵们晚餐后的散步。
“好了,再说说你爸爸吧。”
虽然我知道这样对她也许很残忍,但我必须要把话题转移回来,因为现在已接近半夜了,等到明天这个时候,阿环七天的复活期限也就该结束了——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林幽依然看着窗外,沉默了半晌说:“我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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