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样可怕,像受伤的野shòu在囚笼里嘶吼,低沉而充满愤怒,在这雨夜的房间里分外吓人。
“你恨谁?”
“许子心——我的爸爸。”
“为什么恨他?是他一个人把你养大的,他一定非常爱你。”
“是的,我知道他非常爱我。”林幽忽然仰起头停顿了片刻,我感到似乎有什么液体滚动在她的眼眶里,“但他却残忍地抛弃了我,独自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你爸爸不一定死了,至今也没人发现他的尸体,也许他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甚至就藏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林幽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对我来说爸爸已经死了,在三年前我看到他的遗书那天起。他曾经是那样爱我,我也曾经是那样爱他——妈妈在我出生时就死了,人们都说我是个大灾星,是我的出生杀死了我妈妈。但爸爸并不这么看,他把我看成是妈妈生命的延续,让我跟了妈妈的姓,一直把我当作掌上明珠,除了他去国外进修的那几年以外,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一起度过了十八个年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竟然让爸爸将我抛弃在这个人间,而他自己则去了另一个世界。”
忽然,我想起了孙子楚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盯着林幽的眼睛问:“你爸爸出事前有什么反常吗?”
她还是用那种冷酷的口气回答:“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好吧,那说说他出事以后的qíng况好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林幽依然盯着窗外的雨夜,等了许久才回答:“爸爸一直都是我的生命,失去了他我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
“我能理解,当时你一定非常痛苦。”
“不是非常痛苦,而是极度痛苦!”林幽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痴痴地说,“整日以泪洗面,每晚都梦到爸爸的尸体从水中浮出,他的肚子里装满了脏水,成千上万条蛆虫在他肚子里游着,一个恶魔从他脑子里爬出来,对我露出了狰狞的笑脸。”
虽然她的这段话使我产生了qiáng烈的恶心感,但我还是靠近了她一步:“那年你正好十八岁,是不是高考那年?”
“没错,我爸爸是三月份出事的,可没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本来我很有可能考到全校第一名,但爸爸的变故让我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我一个单词也背不出来,一节课也听不下去了。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过了几个月,我整夜都守在家门口,期望爸爸能够突然回来,一直到高考的那天。”
“所以你高考考砸了,是不是?”
她漠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成绩最好的英语,我几乎jiāo了白卷。我的高考作文只写了四个字——爸爸回来!”
“你没考上大学?”
“哼,我连最低分数线都没到!刚够拿一张高中毕业的文凭。”
听到这里我也只能沉默了,确实任何人如果受到这样的刺激,大概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吧,林幽能参加高考已然很坚qiáng了。
“一次考砸了不要紧,难道你没有复读吗?”
“高四?”她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说:“我没有复读,也再没有心思读书了,我的心里只剩下了恨——恨我的爸爸。”
“你就这样成了待业青年?不过这也没什么,人生才刚刚开始嘛。”
我还是想安慰她,尽管我知道这样的语言是如此苍白而无力。
“是啊,毕竟我爸爸给我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其中就有他一本在国外出版的著作的版税。”
“是《梦境的毁灭》吧?我听说这本书在国外很受欢迎,你爸爸一定在外面赚了不少钱。”
林幽苦笑了一声:“钱倒是不少,可是我一分都没有得到。”
“怎么回事?”
“我有个堂兄,也是我爸爸唯一的侄子,他是学金融和财会的,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就数他最受我爸爸宠爱了。爸爸这人一心一意研究学术,对金钱方面从不关心,就委托我堂兄帮他理财,因为他一向非常信任这唯一的侄儿。然而,就在我爸爸出事以后不久,堂兄提走了爸爸所有的钱,出国到了澳大利亚,从此就音讯渺茫再也联系不到了。”
看来教授的“智慧”也是相对而言的,在某些方面却比常人还要幼稚,可是谁又会想得到,最要好的亲人都会背叛自己呢?我只能同qíng地说:“从此你就一无所有了?”
“是的,差不多就是身无分文,因为爸爸只是失踪,所以S大也没有发抚恤金。就连爸爸刚买下不久的房子,也因为无力还贷,而被银行qiáng制收回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眼前浮现起一幅无家可归的“孤女图”。我叹了口气说:“那你可以去投靠亲戚。”
“爸爸还在的时候,所有的亲戚都来投靠我们,但当爸爸出了事以后,所有的钱又被堂兄卷走了,就没有一个亲戚来看我了。我也曾经去找过几个亲戚,但他们都不愿意收留我,我只能依靠在外面打工挣钱养活自己。”
“三年来你一直在外面打工,还在外面租房子住?”我看着她苍白而瘦削的脸庞,摇摇头说,“你比我想象中要坚qiáng多了。”
“我原本是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从小被爸爸宠爱着,但自从三年前的变故,我感到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gān过许多不同的工作,在商场里促销化妆品,上门推销保健品,在肯德基和麦当劳的门店打工,在街边小店里站柜台,还有在酒吧里或咖啡馆里当服务生,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与你相比,chūn雨这样的女大学生们真是幸福多了。”
林幽不知道chūn雨是谁,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而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我已经忘了什么叫幸福。三年来我经历了无数的人和事,许多张面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们对我露出各种各样的笑脸,然后把手伸向我的脸,那些冰凉的脏手,冰凉的——”
“有人要欺负你?”
但她不再说下去了,表qíng变得异常恐惧,就像真的面对一个幽灵,她双手护住自己的身体,缓缓退到墙边的角落里。
我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但她立刻高声尖叫了起来:“不要!”
这声音令我想起了昨天半夜里阿环的尖叫——致命的尖叫。
但这时我的脑子是清醒的,我没有继续靠近林幽,只是大声地说:“你怎么了?现在没事了,我不会欺负你的。”
“不要靠近我!”
林幽还是激动地叫喊着,我真怕隔壁的“肥婆四”听到这里的声音。她的样子越来越吓人,眼睛也睁大得吓人,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我甚至还看到她双手佝了起来,宛如癫痫患者的jī爪般。
窗外的夜雨激烈地敲打着玻璃,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眼前的场景叫我忧心如焚,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林幽根本就容不得我靠近她。
最后,她浑身蜷缩了起来,头朝墙埋在自己的膝盖里,看上去就像滚成一团的穿山甲,只把她的后背留给我。
但她不再发出声音了,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里,这间卧室又变得死一般安静,只剩下窗外的雨点声。
我沉默地等待了片刻,终于试探着说话了:“林幽,你现在好些了吗?”
林幽没有回答,她依然蜷缩在那里,不见一丝反应。
她到底怎么了?与刚才的闹腾相比,现在的安静似乎更加可怕。我只能屏着呼吸,轻轻地向前走几步,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又过去了好几分钟,我实在忍不住碰了碰她,突然她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茫然而古怪的脸。
说她古怪是因为她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幽幽的目光直视着我,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虽然还是那张脸,但在短短几分钟内,给我的感觉却是判若两人。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是我心里的一种感觉,还有她那双能够千变万化的迷人眼睛。
“林幽,你刚才怎么了?”
“你叫我什么?”
她茫然地回答,似乎连声音也变了,这让我差点魂飞魄散了。是啊,她那声音、眼神,还有气质,难道是——阿环?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我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抬手指着窗玻璃问道:“你是它?”
我的手指着玻璃上红色的!
“是的,这就是我的名字。”
她的目光微微上挑,看着玻璃上的“环”回答。是的,她就是阿环,她是明信片幽灵,复活的良渚女王,有血有ròu的!
也许,她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但我还是问了出来:“那林幽呢?刚才站在我面前的林幽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死了!”
这个回答让我一时懵住了,但我随即摇了摇头说:“死了?不,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她就是你,林幽就是阿环,阿环就是林幽。”
她的嘴角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后背的汗毛又竖了起来,她缓缓靠近我的耳朵,几乎是对我耳语道:“你说的那个人——林幽,她其实只是我的身体,她的灵魂已经死了,现在和你说话的人是我——阿环。”
我的耳朵能感到从她口中chuī出的热气,我赶紧后退了一步:“你是说你占据了林幽的身体?”
寄生于别人体内的灵魂——这样的故事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是啊,否则我如何能复活呢?唯有借助于某个身体,那就是半年前在荒村公寓附近某个咖啡馆打工的林幽。”
“从那时起你就夺走了她的灵魂?林幽是你第一个受害者?”
阿环看了看窗外的雨夜说:“没错,但她比别人都要幸运得多,可以与我共享一个ròu体。”
“但你的复活只能保持七天,你还必须得到别人更多的灵魂,所以你就一直占用着林幽的身体——林幽是个美丽而又极度忧郁的女孩,她身上有股天生的神秘气质,你可以利用她对男人的诱惑力,设一个美丽的陷阱,猎取到许多无辜受害者的灵魂!”
一边听着我讲话,她一边不停地点着头,似乎是在赞许我的分析:“真是完美的推理,相当jīng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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