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复仇了!”我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使她睁大了眼睛,我盯着这双古老的眼睛,“因为林幽受到过许多人的伤害,所以你夺走了那些人的灵魂,正好可以让你延续N个七天的复活。你甚至利用了她的身体来诱惑别人,让她遭受到了更多的痛苦。”
阿环摇摇头大声回答:“不,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林幽的事!”
“你占据了她的身体,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再度击中要害——她呆呆地看着我,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我们两人的对话,就像一场生死角逐的拳击比赛,她打中我额头一拳,我便还击她后脑勺一下,我已经被bī到绳圈边上了,无路可退的我只有奋力反击,期望最后以击倒对手取胜。
但我的对手实在太qiáng大了,就连死亡都无法摧毁她,凭借我这小小的口舌又有何用?
更加要命的是,玉指环又使我疼痛难当起来。
突然,阿环激动地后退了一步,看样子要打出那最后的致命一击了。
尽管没有看时间,但我脑子里那根秒针却跳了一下。
第七日
清晨
零点零一分零一秒。
我又听到了窗外的夜雨声,但这舞台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背景变成了荒凉的海岸——在大海与墓地之间,这就是荒村。
复活的女子站在荒村的悬崖绝壁之上,她张开双臂向我走来,目光在黑暗的衬托下分外耀眼。
终于,她缓缓嚅动起了嘴唇,从那唇齿间发出了奇异的嗓音。
那似乎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缓慢起伏的旋律,幽幽地飘出了她的口中——她在唱什么歌?
这曲调立刻包围了我全身,随着她唇齿的变化冲击我的耳膜,就像黑夜里暗暗涨起的cháo汐,充满了躁动的力量。
还是我在DV里听到过的曲子,如今正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不必再通过电脑的音响了,她唱歌的气息可以直接触摸到我的脸——这是种可怕的真实,是任何虚拟都无法相提并论的,也是任何人或物都无法虚拟出来的,唯有眼前这个从古代复活的女子,才能唱出这化石般古老的歌谣。
是的,我依然无法听懂她的任何一句歌词,不知这是五千年前良渚人的语言,还是未来某个世纪地球人的通用语。
她的歌声随着她的眼神而变化着,时而低沉哀婉,时而高亢急促,似乎在如泣如诉地倾吐一个故事……
忽然,我仿佛还听到了其他声音,好像是dòng箫、笛子、古筝还有笙,这些乐器正从黑夜的深处响起,为她的歌唱悠扬地伴奏着。
不,眼前的幻景又浮现了,她穿着件几百年前的绣花女褶,身下是翠色的绸布裙子,双手各舞着一条水袖,在舞台上款款迈动莲花碎步,同时口中还在吟唱那古老的歌谣。
这就是她送给我的最后一击?
它的名字叫惊艳。
瞬间我不再感到恐惧了,我的眼前只剩下一个字——美,美得让人忘记了自己,美得让人在深夜里疯狂。
我甚至忘掉了玉指环的存在。
这同样也是一面镜子,唯美与恐惧是这镜子的两面。
她在舞台上挥起了水袖,竟如彩练般飞舞于光影中,那哀婉的表qíng如梦似幻,与她口中曲调配合得天衣无fèng。
此刻我已经眼花缭乱了,似乎要被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不,我的理智暗暗提醒了我,或许这幕场景已在这里上演第二次了。当六天七夜之前,苏天平给我发来求救短信的瞬间,他是否也听到和看到了这一切?
难道——他们的灵魂就是这样被带走的吗?
我知道苏天平是怎么出事的了!
天哪,我颤抖着想要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但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背叛了我,它们正聚jīng会神地欣赏着一场表演,哪怕表演者将会夺取他们主人的灵魂。
正当我绝望地面对着她咄咄bī人的目光时,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突然响起了我的福音。
那是云层的震怒,还是上天的谴责?
在那极度遥远的所在,一团chūn雷滚动了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瞬间震撼了半个世界。
而舞台上的幽灵歌声,也在这瞬间戛然而止。
当我面对一个幽灵的时候,居然听到了冬天的雷声!
汉乐府里的《上邪》是怎么唱的?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奇妙!现在“冬雷”正在“震震”,震得窗玻璃都颤抖了起来,震得复活的女王魂不附体。
在这“冬雷震震”之下,我脱口而出了《上邪》最后一句——“乃敢与君绝”。
她的眼神是那样凄凉,似乎面对着一个无qíng的结局,或许是天意主宰了她。
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包括复活的女王。
当最后一声冬雷缓缓滚过,我的耳朵和心灵终于再也坚守不住,使我一溃千里地倒在了地上。
黑夜里的大雨再度覆盖下来,一口口吞噬着我的梦境和灵魂。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在失去知觉前的刹那,我仿佛见到了她的眼睛。
一双可怜的眼睛。
昼
我还活着。
从被吞噬的梦境里缓缓苏醒,似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她是荒村海边的女妖,还是五千年前古玉国的女王?
但我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仿佛半个身体依然浸泡在海水中,直到有双手用力地摇了摇我,将我拖出了冰凉的海水。
眼皮终于感觉到光线了,这是窗户she进来的晨曦吧。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庞。
睫毛似乎还沾在一起,我只能无力地喘息着问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chūn雨啊,你快醒醒!”
这熟悉的声音冲进了我耳朵,让我的脑子打了一个激灵——居然是chūn雨?她怎么会来到我身边?
chūn雨的声音终于“激活”了我的身体,使我看清了她的眼睛。
真的是她!我这才大口地喘起气来,仿佛刚刚重生了一回。
我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发觉自己浑身都已经麻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知觉,只有左手的无名指上隐隐作痛。
这是哪儿?窗玻璃上红色的依然醒目,光线穿过清晨的雨幕she进来。
对,这里是苏天平的卧室,似乎还残留着“环”的气味。
“你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chūn雨显得非常紧张,她用力地扶起了我的后背,总算让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但我立刻坐倒在椅子上,茫然地注视着她的脸,她该不会以为我会和苏天平一样,在某个清晨突然变成了植物人吧?
“现在几点了?”
听到这句话后,chūn雨总算放下了心来,挤出一丝笑容回答:“七点二十分。”
我使劲摇着头,回忆着半夜里发生的一切——就在这间屋子里,七个小时以前,子夜十二点刚过一会儿,“环”对我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正当我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天空竟响起了“震震冬雷”,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接着我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对了,阿环呢?她到哪去了?我紧张地望着四周,只看到chūn雨忧郁的脸庞,房间里似乎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电脑好像还开着。
最后我盯着chūn雨的眼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差点把我给吓死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深呼吸了几下说,“昨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可你的手机铃响了半天就是不接,这使我非常担心。今天早上又打你手机,可你依然不接电话,于是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苏天平。”
“所以你就自己找过来了?”
“对,我来到这扇房门前按门铃,但门里没有丝毫反应。我在门外打你的手机,果然听到门里传出了你的铃声,我想你一定就在里面。”chūn雨又一次捂着自己的嘴,颤抖了片刻说,“这太像我和你第一次来到这里的qíng形了,我担心那一幕又会在今天重演,于是我赶紧叫出了对门的房东太太。”
“肥婆四?”我直接叫出了《功夫》中人物的名字,“你一大清早把她叫出来,不怕她骂你啊?”
“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chūn雨有些嗔怪我了,摇摇头说,“没有啦,她说她昨晚一直在外面打麻将,刚刚回到家里。”
“那半夜里的歌声她一定没听到。”
chūn雨没有理会我的cha话,继续说下去:“房东太太将信将疑地给我开了门,我一闯进这间卧室,就看到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然后你就把我摇醒了?”
她点了点头,看来qíng绪要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我也恢复了一些体力:“谢谢你,chūn雨,看样子还是你救了我。”
“快别说这些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从昨晚十点钟起,就不断有未接来电和短信息,一直持续到十分钟前,全都是chūn雨的手机号码。
可我不记得听到过任何手机铃声,也许当我面对阿环的时候,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从她口中传出的天籁之声——除了冬雷震震。
我终于支起身子说:“你相信我说的一切吗?”
“至少我相信你的眼睛。”
“好的,我刚刚度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然后,我把那几个小时里经历的一切,包括阿环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chūn雨。
最后我怔怔地问道:“你相信吗?”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抿了抿嘴唇回答:“真是天方夜谭。”
“没错,或许今晚就是第一千零一夜。”
“我相信你说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真实的,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却可能是虚幻的。”
“你的意思是——幻觉?”我立刻摇了摇头,“你看看这个吧!”
我扬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环正牢牢地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这是什么?”
chūn雨呆呆地注视着我的左手无名指,玉指环上一摊暗红色的污迹正看着她。
“玉指环?”
她的脸色立刻变了,原先的镇定自若也已烟消云散,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说不出话,很快下唇就有些发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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