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了电唱机里的唱片,这是张60年代出的密纹唱片,上面写着名为《子夜鬼妻》的子夜歌剧目。
原来这就是今天上午,西冷镇的老人所说的子夜歌唱片了,那时我就已经发现这个结了,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解开。
我转头盯着林幽的眼睛说:“你没有想到吧,今晚我居然会找到这里!”
她像是哑巴一样看着我,或者纯粹只能用眼睛来说话了。
看着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我的心又软了下来,但事已至此我怎能退却?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始终都在我脑海中缠绕着,一个谜团被发现,接着又是一个谜团,悬疑如连环套一般诱惑着我,我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但是,从昨天开始我渐渐明白了,某些头绪被我从纷乱中理了出来,在黑暗的迷雾中亮起了一线幽光,为我指出了冲破迷宫的钥匙。
最近的几个小时里,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计算着,所以根本没有在乎chūn雨的提问,看上去就像台沉默的机器。
对,真相往往就在你的眼皮底下。
读者朋友们,我决定不再卖关子了,是说出来的时候了——
“让我来猜测一下吧,三年多前你父亲许子心教授,一直在研究古代传说与心理学的关系,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知道了荒村的传说,于是他千辛万苦地找到了荒村,并在寒假带着女儿一起去了那里。”
林幽的眼睛里又掠过一层东西,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我对三年前的推理。
我冷笑了一下说:“你对我说你认识小枝,使人以为你能见到她的幽灵。不错,你确实认识小枝,但那是在三年前——你和你爸爸住进了荒村进士第,当时欧阳小枝父女俩还在那儿,你们自然是认识了。”
果然不出所料,林幽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和小枝的关系怎么样,也不知道欧阳先生对你爸爸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那次荒村之行一定给你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过,受影响最大的恐怕是你爸爸,他肯定听说了荒村古老的传说,也知道了那个永恒的诅咒。虽然许教授是著名的心理学家,但或许他研究了太多的古怪病例,他自己也受到了那些病例们的jīng神感染,竟使他走火入魔,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态心理。而荒村之行又给了他qiáng烈的心理暗示,使他最终成为了自己研究的病例——迫害妄想症患者!”
“不!”
林幽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尖厉的声音几乎刺穿了我的耳膜,但随即又蜷缩在墙角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她这种状态。我平静地说:“你越是说‘不’,心里却越是在承认。三年前,你们父女俩的荒村之行,除了知道了荒村传说,认识了欧阳家以外,还有一个收获就是得到了这张唱片。”
说完,我举起手中的密纹唱片,放到鼻前嗅了嗅说:“好古典的气味啊,这张唱片是60年代录制的子夜歌,这种古老的地方戏曲深深感染了你父亲,对他来说具有一种催眠般的力量,摧毁了他最后一根坚qiáng的神经。三年前他回到上海以后,便终日躲在这间屋子里听唱片,回想着荒村的所见所闻,经历着对于死亡的臆想和恐惧,并最终写下了遗书。”
“对,我恨他。”
“三年前你父亲留下遗书,并且下落不明以后,你自然非常伤心,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你发现了这张来自荒村的旧唱片。你爸爸留给了你这间实验室的钥匙,你经常会在半夜里跑到这里,放这张子夜歌的唱片来听。所以才会有大学生传言这房子闹鬼,晚上看到这间窗户里闪出灯光。这种古老的戏曲具有某种催眠的力量,以至于让你听得着了迷,你又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三年听下来自然也学会了子夜歌。”
虽然,此刻心里有了一种推理的成就感,但更多的是怅然若失,我看了看满屋子的旧书说:“你不但在这里学会了子夜歌,还阅读了你爸爸留下来的书籍和资料,以你的聪明加上三年的时光,想必你已经把这些书都‘啃’下来了,也算是半个心理学家和考古学家了,你知道神秘的良渚符号的密码含义,也知道心理暗示与催眠的使用方法,这使你成为了一个可怕的女人,具有了女巫般的神秘力量。”
林幽再一次点头,目光冷视着我说:“没错,我觉得我早已是一个女巫了。”
“不幸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你依然是个弱女子,三年来孤苦伶仃的你受到了很多伤害,你在这里所学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这个残酷世界的侵犯,甚至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们。”
在S大心理学实验室的夜晚,林幽又一次被我击中了,这可怜的女孩却显得异常坚qiáng,镇定自若地说:“真是完美的推理——是的,我原本很崇拜我的父亲,但他却自私地永远离开了我,从此我变得异常痛苦,甚至开始恨自己的父亲。在独自闯dàng社会的三年里,我经历了别人几辈子才能有的苦难,遇到了许多心灵丑恶的人们,我……”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哽咽了,我只能为她补充下去:“这一切使你充满了不安与仇恨,在潜意识里有一种qiáng烈的保护自己的愿望,但也正因为这种qiáng烈的恨,使你发生了人格上的裂变!”
“那都是因为你!”
“我?”这样的苛责使我心底也不安了起来,“是因为你看到了《荒村公寓》这本书?”
“难道不是吗?你还记得你自己写的全书开篇按语吗?”
那句话我自然不会忘记的——
“亲爱的读者们,无论你看完这本书以后有多么激动,但请记住作者的忠告——千万不要去荒村,如果你不听这个忠告,由此造成的后果作者概不负责。”
事实上我并没有在书中写出荒村的具体位置,仅仅说是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坐落于大海与墓地之间,我相信虽然有许多读者向往荒村,但他们是绝对找不到那个地方的。
然而我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假如有人在此之前去过荒村的话,那么他(她)就能轻而易举地重返故地。
林幽苦笑了一下:“一个多月前我买到了你的《荒村公寓》,这本书勾起了我对小枝的回忆,也激起了我重返荒村的yù望。于是我按照三年前的记忆,又一次回到了荒村,甚至还在村口见到了三年前接待过我们的村长。可是,古老的进士第里已空无一人,我照着你书里的描述,果然发现了进士第底下的暗室。我大着胆子闯入了地宫,才发觉你小说里写的一切都是真的,确实有一枚神奇的玉指环。”
“你拿走了玉指环!”
“对,但是我并没有戴上它,我知道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所以我把玉指环挂在了胸口。”
“为什么不听我的忠告?为什么再度犯下大错?但是,让我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你为什么要放火烧了进士第?”
林幽脸色微微一变:“我没有放过火!那晚我离开进士第的时候,一切还都是好好的,只是当我半夜走到山上时,回头看到荒村冒出了火光,那时我还不知道是进士第烧了起来。我想是某个隐藏在进士第中的幽灵被我惊醒了,也许它对这栋宅子充满了仇恨,便将进士第烧了个一gān二净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也许吧,也许那本来就是栋罪恶的宅子,数百年来大概有不少典妻式的冤魂。”
“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书迷会卡片了吗?”
“哼,我几天前就猜到是你寄给我的了,信封上既没有邮票也没有日戳,你大概是托人捎带的吧。”这时我从包里翻出了这张卡片,指着卡片上的姓名与地址说,“你在上面画的这些古代符号,都是从你爸爸的书和资料里看来的吧,你的姓名是‘环’,地址是‘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不过,最令我感到意外的,还是卡片的背面——”
我把卡片翻到了反面,露出了小枝的照片。
林幽伸手抚摸着这张卡片说:“这其实是三年前的照片,我和爸爸来到荒村的进士第,那晚我就睡在小枝的房间里,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我明白了,现在你把这张照片印到了卡片背面,你相信这样一张卡片寄给我,肯定会深深震撼我的心灵,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能够理解‘环’的人。”
“难道所有这一切,只是你给我出的一道解谜题?”
或许我已经接近最后的密码了。
“一开始是这样的,但在我遇到苏天平之后发生了变化。”
“对了,说说你为什么要变成明信片幽灵吧。”
这时她的眼神又为之一变,斜着我说:“你相信吗?我的体内确实还有另一个灵魂——阿环。”
怎么又绕回来了?我立刻摇着头问:“你还认为阿环存在?她不是你的第二个人格吗?”
“不,我没有人格分裂,我租的房子里确实住了两个人,只不过她们共用同一个身体而已。”
“黑色的林幽与白色的阿环?”
其实我心里仍然认定她是双重人格,只是这种人自己通常不愿意承认而已。
“是的,阿环是个害怕被人们遗忘的幽灵,她相信自己是复活的良渚女王,而且复活只能持续七天的时间,必须得到另一个人的灵魂才能再延续七天。所以,她才会每天跑到明信片亭子里,拍下自己的照片扔在地上,等待某个人的发现。”
“不幸的是,这个人居然是苏天平!”
“苏天平发现明信片幽灵纯属巧合,无论是阿环还是我都没有想到——他带着DV镜头跟踪着阿环,直到与阿环对话。苏天平说他在拍一部叫《明信片幽灵》的DV纪录片,后来又把阿环带到了他的屋子里,让阿环面对他的镜头讲述自己的故事。”
到这时我终于点了点头:“而你——或者说阿环,还对着苏天平的镜头唱子夜歌,也许从那时起他就接受了某种心理暗示,甚至相信了你那些荒诞的说法,产生了与你父亲相似的被迫害妄想。”
“但这不是他受惩罚的原因。”
“够了,我知道他变成植物人的原因!”我原本想要愤怒地说出来的,但面对她楚楚可怜的眼睛,我却一点火气都没了,只能qiáng忍着心里的激动说,“因为八天前的夜晚,当你变回到林幽的时候,在他的卧室里蜷缩着哭泣,这时苏天平露出了野shòu的原形,居然要用bào力侮r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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