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可古老了,没人知道它的起源年代,传说晋朝女子子夜是这种戏的祖师,还有专家称其为中国戏曲史的活化石。”这位老人显然也很有些文化底子,难怪浙江是出文人的地方,只是他的口音实在太难懂了,“不过,因为浙江各地方言不同,许多小剧种只在一小块地方传播,离开本县就没人听得懂了,所以子夜歌一直养在深闺人未识。”
chūn雨点了点头说:“那简直就是文化遗产了。”
“民国以后,子夜歌就衰落了,到1949年只剩下一个戏班子,被政府改造为县戏团。几十年前县戏团发生一场火灾,大多数演员都被烧死了,子夜歌也就基本上灭绝了。”
“那刚才我们看到的戏呢?”
“因为60年代留下了唱片,后来有人根据唱片和过去的唱词学的,可惜都已经不正宗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忽然一亮,也许最后一个结也被解开了。我立刻谢过了老人,拉着chūn雨跑出了拥挤的茶馆。
她轻轻叱了一声:“你gān什么啊?”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找到一处安静所在,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幽的号码,但我听到的却是“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chūn雨疑惑地看着我:“你找林幽?”
我敷衍着“嗯”了一声。
“不,你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这句话重重地压在我心上,就像笼罩在西冷镇上空的yīn云。
一直等到中午,我们在镇上吃了顿午饭,便坐上了回上海的长途大巴。
还是坐在车子的后面,chūn雨困倦地闭上眼睛,靠在车窗玻璃上小憩了起来,而我则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封面上许子心的名字刺入我的眼里。
车子缓缓开出西冷镇,两边的青山渐渐向后退去,心底的失落感也越来越qiáng烈。
漫长的旅行又开始了……
再见,西冷。
夜
七个多小时后。
车窗外已是灯红酒绿不夜天的上海,西冷镇的青山和荒村的大海,似乎都已成为了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眼前只剩下宽阔的恒丰路,还有远处那些巍峨的大厦。
从长途客运站出来,我不停地舒展自己的筋骨,chūn雨在车上睡了一个下午,jīng神似乎又好了一些。
在车站外匆匆吃了点东西,夜幕下的上海催促着我快点行动,chūn雨无奈地说:“现在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们去找林幽!”
不等chūn雨回答,我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她赶往林幽租住的房子。
晚上八点,我们抵达了那栋居民楼,又一次来到那扇画着的房门前。
chūn雨从没来过这里,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用气声说:“林幽在里边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搬开了门口的花盆,果然在底下发现了房门钥匙。
用钥匙开门以后,发现房里一切都没变化,还是我上次来时的样子。一边是林幽黑色的房间,另一边是阿环白色的房间——当她是林幽时她就在左边住,当她是阿环时就在右边住,就像两个一同租住的室友,只是她们从来不会同时出现,所以互相之间不会认识。
她还会在哪里?
我低头徘徊了几步,便拉着chūn雨跑出房间,回到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那条布满酒吧的小街。
一路上chūn雨不停地问我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的表qíng如黑夜般沉默,一个字都没有说。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那家有着落地玻璃的小酒吧,chūn雨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地方,她不愿意进去,便留在门口等着我。
我飞快地冲进去,拨开那些半醉半醒的家伙们,找到了我认识的那个领班,他却收敛起了廉价的笑容,着急地说:“喂,前天晚上你把林幽带到哪里去了?”
对了,我想起那晚林幽在酒吧里突然昏倒,弄得这里乱成了一团,然后我把林幽送往了医院……
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她没有回来过吗?”
“没有,自从前天晚上你把她带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打她手机也一直关机。”
“哦,谢谢你。”
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立刻就往外头挤,但领班似乎不想放过我,跟着我追了出来。
不妙——我冲到酒吧外面,拉着chūn雨朝马路对面跑去,身后传来领班的叫骂声。
chūn雨还摸不着头脑地问:“那个人想gān什么?”
“他喝醉了!”
说着我跑入一条狭窄的巷道,黑暗的小巷让chūn雨紧张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我在黑暗中冷冷地回答:“地狱!”
穿过长长的小巷,便是那条清冷的小街了,个xing化明信片亭子就在对面。
chūn雨明白了:“这里就是发现明信片幽灵的地方?”
“对。”
我向四周看了看,冷风从街角卷过来,不禁让人打了个冷战。我缓缓地过了马路,打开了明信片亭子的门。
幽灵不在家。
亭子里空空如也,就连期望中的明信片也没有发现。
我失望地退出亭子,回头望着城市的夜空,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在舞蹈。
“她究竟在哪里?”
chūn雨已经被我折腾得够呛了,她苦笑着说:“你一定要找到她吗?”
“没有任何借口!”
“在偌大的上海找一个女孩,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是啊,我想起了我的一部小说的结尾——
她在茫茫人海中。
在yīn冷的路灯下,chūn雨摇着头说:“对不起,我已经厌倦了,我现在要回学校去!”
我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但瞬间似乎有什么打在了我心上——回学校?
chūn雨的学校是S大。
是啊,我现在也应该去S大,因为还有一个地方等着我去看一看。
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和你一起回学校吧。”
chūn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我拉到了前面的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S大了。
出租车在上海的黑夜里飞驰,chūn雨问我为什么要去他们学校,但我默默地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九点三十分,车子停在了S大校门口。
我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护送chūn雨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她在上楼前又问了我一遍,但我还是摇摇头不回答。
虽然chūn雨不知道我在想gān什么,但她肯定预感到了什么,她锁着眉头说:“这两天来,谢谢你了。”
我傻乎乎地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回了一次荒村。”
“啊,那我也要谢谢你陪我一起去。”
chūn雨向我点了点头,便匆匆上楼回寝室去了。
暗夜里的风卷过校园,我独自一人站在空地里,抬头却见到冷月闪出了云层。
今夜的月亮也是一个“环”。
可惜这样的“环”每月只能有一次。
于是,我默念了一句纳兰xing德的《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环,夕夕都成。”
S大的校园我早已是轻车熟路,踏着白色的月光,我穿过一条时常有男女生依偎的小路,终于来到那幢灰蒙蒙的楼房前。
是的,这里就是五天前孙子楚带我来过的地方,许子心的心理学实验室就在这栋楼上。当我听到chūn雨说她要回学校时,我就瞬间想到了这栋房子——孙子楚说在学生间有种传闻,说许子心自杀后的幽灵不愿离去,经常在这栋楼附近出没。
我抬头向这栋黑暗的楼房望去,发现楼上一间窗户里亮出了幽幽的光线。
这是三楼的窗口,幽光像烛火般令人恐惧。
许子心真的回来了?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了,我飞快地冲进这栋楼房,晚上并没有人值班,整栋楼似乎都沉睡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三楼,走廊尽头正是当年许子心的实验室。
我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只能从包里掏出手电筒,好不容易才确定了那扇铁门。正当我为如何进去而伤脑筋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
果然房间里面有人——或者是幽灵?
心跳得更加厉害了,我试着轻推了一下铁门,没想到居然把门给推开了,我记得上次和孙子楚一起离开时,他明明把铁门锁好了的。
先不管那么多了,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心理学实验室,这里亮着一盏暗暗的日光灯,楼下看到的灯光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现在我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音,从实验室的里间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在笛与箫的伴奏下咿咿呀呀地唱着,仿佛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皮层。
我记得这歌声——子夜歌。
在S大的心理学实验室里,我又一次听到了西冷镇上古老的子夜歌,那女声如幽灵般倾诉着她的亘古哀伤,婉转的歌喉唱出悠扬的旋律,几乎使我醉在了这间屋子里。
对,三年前孙子楚走进这间屋子,听到的也是同样的声音。
那一次他见到了许子心,那么这一次我呢?
我期待着与《梦境的毁灭》的作者对话。
《荒村归来》VS《梦境的毁灭》
正在子夜歌声穿越时空的瞬间,我悄悄地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这里就是地宫。
子夜歌还在继续……
屋子里没有许子心,但我看到了他的女儿。
黑色的林幽,正呆坐在一屋子的书本上,她怔怔地望着我的眼睛,完全没有料到我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我还看到了对面墙壁上的。
林幽紧闭双唇靠在墙上,那幽灵般的歌声却继续飘dàng着。
“是谁在唱子夜歌?”
突然,我才发现歌声是从书架后面发出的,我急忙搬开沉重的书架,看到后面藏着一台老式的电唱机。
这是个又圆又扁的大家伙,里面有张密纹唱片在转动着,旁边还有两个小喇叭,子夜歌声正是从电唱机里发出的。
幽灵在唱片里歌唱。
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三年前孙子楚听到这间屋里的歌声,实际上是书架后的电唱机发出的。我轻轻抬起那根电唱针,歌声便突然中止了,心理学实验室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幽依然躲在墙角,她的眼神是那样复杂,我实在无法用个位数的词汇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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