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从我身上站起来,重新整理好衣裙,轻巧地对我揿下按钮。我心满意足地放出水来,将她的“身体的产物”送入下水管道,并以自己清洁的身体,迎接她的下次光临。
通过对面的镜子,我看清了她的表qíng,她终于有了一丝微笑,似乎全身都得到了释放,包括原本可能沉重的内心。她笑起来时眼神太美了,却又很是节制而含蓄,隐藏在这私密空间,只向自己一个人敞开——还有,作为马桶的我。
我听到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她认真地用洗手液洗手,面对镜子看看自己的仪容——完美无瑕。她理了理肩头的长发,像黑色的丝绸飘过身体,带来一股淡淡的幽香,弥漫在马桶与浴桶之间,让正在充水的我心旷神怡。
她仔细观察了卫生间一遍,从今天起这里就是她的家,怎能不好好端详?只是,我右边那尊辟邪的神像,让她的眼底掠过一丝恐惧,大概是年轻女子共有的心理吧。不过,她一定知道凶宅的传说(不,是事实),还敢住进来就说明胆子不小,她应该可以克服这些恐惧。而且,我也可以保证——我的第一位主人,那个肥胖的倒霉的商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即便他的幽灵想要回来,我也发誓要把他再赶出去!
因为,现在我只有一位主人,我要好好地保护她。
不过,我又产生了一种恐惧,会不会同时再有第二位主人?
她是单身女子吗?她看起来至少有二十五岁,但绝不会超过三十岁,这个年龄的女人很可能已有老公,当然也不排除剩女的可能xing。
但愿,她是个剩女——对不起,我怎么那么自私呢?只为了自己一点微小的满足感,就要牺牲她的幸福吗?
也许,人类心里所有的毛病,马桶的心里也全都有吧,或者我早就被人类同化了,变成一只拥有人心的马桶——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走出卫生间前,她又温柔地抚摸了我一下,在这个隐私的空间里,她最喜欢的还是我,这无疑让我受宠若惊。
随着卫生间门的紧闭,我再度陷入深深的黑暗中,却再也无法入眠,而是兴奋地瞪大眼睛,等待新主人的再度光临。
数小时后,她再度推门进来,这回换了一身粉色睡衣,匆忙地坐到我身上。她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封面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在释放“身体的产物”同时,她慢慢地翻着书页,几乎逐字逐句地咀嚼。她的皮肤摩擦着我的皮肤,她的体温与体香传递到我体内,我还能感受到她血管里的脉搏,感受到她心跳的节奏。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她心里的话:不喜欢范柳原!
接着,她在心里读着《倾城之恋》的文字,读着那个遥远的爱qíng,也在读着她已经破碎的梦。
我确信这不是我的幻觉,因为我听得是那么清晰,而且我也能确定——她的嘴巴并未动过,喉咙里也没发过声音,是她的心在说话!
难道,我也有了《人间》里的读心术?
只是,我不需要看对方的眼睛,只要感受她下半身的皮肤,以及血管里微微的跳动。
等到《倾城之恋》翻了数十页,她也轻叹一声站了起来,揿下我的按钮冲去“身体的产物”。
但她并未就此离去,而是打开洗澡木桶的水龙头——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假如我有心的话),她要洗澡了吗?对不起,我本非偷窥女人洗澡的登徒子,不过你也别qiáng迫我看啊。
她先用了几十分钟清洗浴桶,随后才放满了一池热水,倒进去许多带花瓣的浴液,这才脱下那身睡衣,将整个身体bào露在我的眼前。
该戳瞎自己的眼睛吗?可是我找不到眼睛,因为我的全身都可以看到她。
她是我的洛神。
或者说,是我的维纳斯。
虽然,我过去也看到过女人的身体——我的前主人的小qíng人,尽管也年轻漂亮皮肤很好,但并未激起我的任何yù望,我只是像看表演一样看着她,看着她和肥胖的主人的表演。
可是,我的新主人却完全不同,她不是普通的女子,更不是美丽的花瓶,她就是我的主人——无论从法律上还是ròu体上抑或jīng神上,她都已经深深地征服了我,让我彻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走上木桶旁边的小台阶,抬起腿要跨入浴桶——我提前闭上了眼睛。
我要做一个有道德的马桶。
等我重新睁开眼睛,维纳斯已完全没入水中,只露出苏胸以上的部分。水面上漂浮着各色花瓣,就像众花神簇拥着花中之魁。她将长长的乌发放下来,在水中就像黑色的海藻,每根发丝都装饰着她的身体,如同传说中的美人鱼。
氤氲弥漫的热气中,她终于彻底放松,仰头没入水面,露出一张完美的脸。水汽充满她的额头,就像一串串珍珠。她闭上眼睛,仿佛水中的睡美人。
时光啊,请你为我稍稍停留片刻。
她在享受,我也在享受。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站起来,洗gān净头发和身体,略微哆嗦着跨出浴桶——我再度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洛神正用某种化妆品搽着身体,看来她很懂得保养皮肤。她很快裹上了浴巾,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终于第二次露出了笑容。
她擦gān净镜子上的水汽,认真地刷起了牙,怪不得有一口洁白整齐的好牙。她又往脸上抹了一些东西,回头看了看我说:“晚安!”
这着实让我吓了一跳,难道她知道我在看着她?知道我是一只会思考的马桶?
不,她只是对一切都有爱心罢了,包括我这只孤独的马桶。
她轻巧地走出了卫生间,让我重新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今夜,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这是目前最让我心满意足的事——不需要理由了吧?
我爱她。
·八·
别迷恋哥,哥只是个马桶。
哥正在迷恋。
我的主人。
我的洛神。
我的维纳斯。
我的生命之光,我的yù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请原谅我盗版了纳博科夫,但接下来的几个月,确实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似乎不太出门,当然也不可能上班,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无论上午、下午、傍晚、子夜,都能看到她匆匆走进来,或短或久地坐在我身上,有时还带一本张爱玲或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最近,她正在看的是《无人生还》,我在她看书时偷看了几页,真是一个疯狂而绝望的故事。我不知道有哪位推理小说家写过更绝妙的谋杀——凶手不是人,也不是爱伦坡的猩猩,而是一只马桶,一只会思考会感觉的马桶,一只具有嫉妒心的邪恶的马桶——或许,只有斯蒂芬·金这样的大师才会想出这么BT的创意吧。
无法判断她究竟是做什么的,或许是个自由职业者,果真在家SOHO办公?但看她的气质与眼神,我相信她不可能是做生意的,做生意更不可能闲在家里。
晚上,我常常听到书房里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接连不断往往持续到天明,不太像QQ聊天吧?偶尔看到她戴着黑框眼镜,疲惫不堪的样子,恐怕已付出大量jīng神与心力。
她在写作?
对,她那么爱看书,又如此气质不凡,整天待在家里打字,不是作家又会是什么?
我更爱慕甚至崇拜我的主人了。
她写的一定是感人至深的爱qíng小说,就像她的容颜那样美丽,又像她的眼神那样忧郁,更像她的身份那样神秘。总之,她写的故事肯定非常jīng彩,拥有千千万万忠实的粉丝,每本书都可以畅销几十万册,才买得起这套豪华公寓。当然,单靠写书的收入还不够,想必还向银行贷款了几百万——当她成为我的主人的同时,也成为了这套公寓的房奴,在未来与我日夜相伴的许多年里,她就得靠辛勤写字还债了。
那样她还有时间谈恋爱吗?
所以,她就这样成了伟大的“剩女”。
真为主人惋惜!那么好的姑娘,那么出色的女作家,就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呢?即便终日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即便拥有无数个热qíng的读者,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定也很寂寞吧!她会想什么?许多年前美好的初恋?几年前那个患得患失的男人?抑或最近遇见的那个让她心动,却又在她面前自惭形秽,而怯懦退缩的傻瓜?这时候,她就会想起我,想起这个日夜陪伴她的忠实仆人,想起这个皮肤光滑白皙贴着意大利牌子的广东制造的小怪物。每当接触她温柔的皮肤,我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活生生的长着四肢五官的男人,永远这样体贴入微地陪伴着她,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qíng啊。
我是一个男人吗?对不起,我只是一只马桶,即便会思考会感觉,仍然是一只马桶。
所以,我不能满足主人的心愿。
当她坐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她的心里话,感觉到她对我的幻想时,立即又意识到自己仅仅只是个马桶,这让我心如刀割……
如果,如果我还有下辈子,我一定会投胎为男儿,勇敢大胆地吻你抱你,永远地关爱你守护你,并且对你承诺:“你,永远是我的主人。”
至于我的这一辈子,作为马桶的这一辈子,我也永远只能作为马桶来陪伴她,而不能给她真正需要的幸福,不能给她像男人给女人那样的幸福。
如果,我还能联络到其他马桶,联络到其他与我一样能够思考的同胞,我会要求他们向我推荐一个男人,一个真正优秀的配得上我的主人的年轻的男人。
希望这个男人给我的主人以幸福,就与我期望自己下辈子给她的幸福一样。
她把越来越多的时间留在卫生间,不只停留在我身上,还有充满热水的木头浴桶。每次沐浴完后,她都会赤luǒ着面对镜子,痴痴地看着镜面上水雾淡去,美丽的脸庞逐渐清晰。虽是朴实无华的素颜,但在暧昧的卫生间里,在我这个忠诚的奴仆面前,依然让人心襟摇dàng——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体温,触摸着她发丝间散出的水滴,还有她后退时细腻的皮肤。
她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如此留恋这个卫生间?似乎这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所在,甚至远远超过了卧室的重要xing。
我闭上了眼睛,不敢……不敢看她的身体;更不敢……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是,我可以听。
她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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