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点了点头,“谢谢所长的关心,路上我会小心的。那么,所长你呢?”
“反正我没有老婆孩子,家里是一个人,这里也是一个人,都一样,我就在这间房间里过夜,无所谓。”文好古又拿起了刊物,轻描淡写地说着。
“所长,我真佩服你的胆气。我要是能赶上你的十分之一就好了,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路上一定要小心啊。”他还是关照了一句。
张开点点头,走出了房间,然后,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又渐渐地消失。文好古轻蔑地摇摇头,拿起热水瓶,把热水灌进了茶杯。
走廊里一片黑暗,张开独自一人走着,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响起,就有些心虚,特别是在路过库房门口的时候,他几乎是小跑着蹿了过去。他害怕在这个时候,诅咒会突然到来,让他躺倒在子夜时分的研究所的某个yīn暗角落里,然后,第二天早上,同事们会惊讶地发现他的尸体。想到这些,他几乎都走不动路了,张望着四周的黑暗,总觉得自己的心被高高地悬了起来,被系在一根细线上,随时,都有断线的可能。
正当他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穿行,在凭着感觉即将走到小楼的门口时,忽然感到前面有一阵热气,接着就迎面撞到了什么东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张开睁大着眼睛,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了。他想大叫起来,却什么也叫不出,也许是喉咙已经紧张得不听使唤了,他只能用颤抖着的假声对一片黑暗的前面嘶哑着说:“谁?”
“是我,林子素。”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
张开这才吁出了一口气,一边喘息着,一边轻声地说:“你差点把我给活活吓死了,我还以为是撞到重新爬起来的木乃伊呢。”
“对不起。”黑暗里,林子素一把抓住了张开的手,然后把他向前带了几步,又拐了一个弯,终于到了小楼门口了,这里有一些稀稀落落的光线she进来,照亮了林子素和张开两人模糊的脸。
张开依然心有余悸地用手摸着自己的心口,看着林子素的脸说:“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回到家发现自己钥匙不在身上,一定是忘在办公室里了,所以回到所里来取钥匙,否则今天晚上没地方睡觉了。”林子素压低了声音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现在已经12点多了。”张开有些怀疑。
“这个嘛,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在外面喝了几杯,弄得晚了,回到家却开不了门。实在不好意思,那么晚了,吓了你一跳。”
“嗯。”张开点了点头,他看着林子素高高的个子,而且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皮包,天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在门口稀疏的光线下显得惨白惨白的,看上去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看着看着就有了些害怕。
林子素忽然开口问他:“张开,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啊,文所长现在还在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里坐着,他还准备在那里过夜呢。”
“文所长也在那间房间里?”林子素有些害怕。
“是啊,我们正在做试验。”张开小声地说。
“试验?”
张开神秘兮兮地用气声说:“是死亡试验。”
“死亡试验?张开,你有那么大胆子吗?”林子素的话语里显出一丝轻蔑。
张开并不理会,也许他已经习惯了,他轻声说:“我是想试验一下,在晚上11点到12点之间,在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里会不会有死亡事件发生。”
“用你自己的命来做试验?”
“没办法,是文所长硬拉着我留下的,否则我一分钟都不敢在那个房间里呆下去,不过现在已经超过12点了,应该不会再有事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我的心里依然有一种不祥之兆,林子素,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诅咒吗?”
林子素走到了外边的树丛边,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轻声地说:“我只相信我自己。”
张开摇了摇头,说:“我要是有你这么自信就好,你钥匙拿好了吗?”
林子素把一串钥匙拿在手上在他面前一晃,说:“我们走吧。”
张开走出了这栋小楼,跟在林子素的身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依旧,他庆幸自己还活着。在树间的小路里,张开好不容易才看见了天上的月亮,那月亮的颜色是那么地凄冷。他们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然后把门关好。张开骑上了他的助动车,用嘶哑的嗓音对林子素说:“我先走了,再见。”
他发动了车子,然后疾驶而去,在这条死一般寂静的小马路上,一长串助动车的声音缓缓回dàng着。林子素看着他远去,嘴角里流露出的尽是轻蔑。然后他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考古研究所大门里的那栋小楼,眼睛像某种夜行动物那样发出锐利的目光。
深秋的风袭来,林子素拎着他的黑色皮包缓缓离开了这里。
十四
已经是后半夜了,文好古从一个小小的瞌睡中醒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20年前那个能够通宵在古墓里考古作业的年轻人了。他叹了一口气,重新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杯子里的茶已经凉了,他拿起热水瓶又重新冲了一次。他轻轻地抿了一口浓茶,这股浓郁的茶水通过喉管进入他的体内,刚刚小憩时做的那个梦又浮现在他眼前——他梦见了张开。
文好古的额头终于沁出了汗珠,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从来不相信梦的,甚至不相信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可是,此刻的他却有些紧张。浓茶让他有了一些jīng神,他又拿起了那本学术刊物,已经看到最后几页了,在考古学动态报道里,他看到了这样一篇文章,标题是《罗布泊yù哭无泪:楼兰古迹遭盗掘》。
这个题目让文好古心里触动了什么,他轻声地念出了一段段文字——“专家来到楼兰城中,吃惊地看到新近盗掘的4处深约1米、直径2米左右的大坑,分别在‘三间房’和‘民居’附近,其中一个大坑就直接挖在一间房子正中。‘三间房’是城中规格最高的建筑,考古专家认为这里是当时的官衙。自从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并在三间房的墙角下发掘出大量珍贵的佉卢文书以后,来自日本的橘锐超、英国的斯坦因都曾在这里大肆挖掘,并将文物带运出国。这些文物后来被博物馆收藏,在国际上兴起了‘楼兰学’的热cháo。
“米兰遗址是一个面积广大的区域,遗址中主要包括米兰城郭、两座佛寺及墓地。在沿城墙、佛寺的墙基处,东一个西一个的大坑随处可见。米兰属古楼兰国的地域,汉代曾在这里屯田,一种有争议的说法认为这里是楼兰国迁都后的新国都。这里曾发现过绝妙的壁画‘带翼天使’,以及公元八到九世纪的吐蕃藏文木牍;这里是揭示楼兰古国神秘兴衰的重要史迹,也是史记中少见的吐蕃与西域jiāo流的证明。
“过去,罗布泊地区的风沙天气是这些遗址最主要的破坏力量,现在,人祸大于天祸。”
文好古没有读完这篇文章就把刊物合了起来,他仰起头,眼眶里似乎有些湿润,其实,这篇文章里的大多数内容他都清楚,十几年来,他一直关注着全国各地的文物盗掘现象,特别是新疆。几乎每当新疆地区发生盗掘文物的事件,他都能通过特殊的渠道在第一时间得知内部消息,每次这种消息传来,他的心头都会一阵颤抖。他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遍——“人祸大于天祸”。
文好古清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每一个人都有盗墓的嫌疑,楼兰考古的先驱者斯文·赫定与斯坦因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一种盗墓贼式的行为呢?自瑞典人斯文·赫定于1900年3月28日在罗布淖尔荒原上发现楼兰古城,次年开始发掘,到现在已经整整100年了。在此之前和之后来到这片地区的还有沙俄的普尔热瓦尔斯基、科兹洛夫、瑞典贝格曼,美国亨廷顿、英国斯坦因、日本橘瑞超等,当年的西方与日本几乎都有人来到罗布泊,或进入楼兰古城,发掘附近古墓。楼兰自然无法免除一次又一次被发掘、搜掠,文物被携走的命运。
在那篇学术刊物的封底,文好古看到了一副他再熟悉不过了的图片,那是一幅彩色的壁画,画着7个带着翅膀的小天使。这7个欧洲古典式的小天使们都睁着大眼睛灵活地注视着前方,小小的唇部微微收敛,简直美到了极致。1907年,在新疆的米兰遗址,这幅壁画使得大名鼎鼎的斯坦因目瞪口呆,他立刻联想到了古希腊少女美丽的画像,这些来自西方世界的天使形象竟然被请进了沙漠南沿的佛教殿堂中,充当了佛法的守护者与宣传者。
文好古也静静地看着这幅图片,当他许多年前亲眼看到这幅壁画的时候也震惊万分。而现在,他想到了那双眼睛,壁画里大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天就快亮了。
十五
星期六清晨的小马路上原本应该十分清冷,现在却挤了许多人,还不断有路边的行人和附近的居民向这边围拢过来。但是警察阻拦住了他们,画出了一道标志线,摆出了隔离栏,好在这条马路上平时就没有多少车辆,行人和车辆可以从100米外另一条平行的马路绕行,不会引起jiāo通堵塞。
叶萧没有开那辆局里的桑普,而是拦了出租车直接从家里赶来,他跳下车门,出示了刑侦科的证件,跨进了隔离栏。一阵秋风chuī过,他有些凉,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到了一名老警官的面前。
“小叶,你怎么来了?早饭吃过了吗?”老警官显然与叶萧还不熟,说了一些客套话。
“老法师,我吃过早饭了。我刚才听说这里出了案子,就来看看,因为我负责的一起案子就是在这附近发生的。死者是什么qíng况?”
“还不知道姓名和身份,是一个男人,年龄大约在35岁至40岁之间,个子不高,1米65左右,穿一件黑色的夹克衫、藏青色裤子。死者被发现时头东脚西躺在马路右侧,左侧一辆助动车倒在地上,而且还未熄火。当时附近没有车辆,是一个路过的行人发现了他,报案时间是清晨6点10分。从现场分析来看,助动车上没有碰擦受损的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血迹和明显的外伤,地上也未发现有jiāo通事故的痕迹,应该不会是一起撞车的事故。可能是死者自己从车上摔下来的,摔下来的原因还不清楚,至于死因是不是摔倒在地上所致还有待进一步检验。”老警官几乎以书面报告式的语言介绍完了qíng况,这种功夫让叶萧很是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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