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完了这幅画,马良就像跋涉了半个世纪的时光,感到异常疲惫。
他是个自由画家,靠卖画为生,但是这幅画他不想卖,永远不想卖。
搞卫生的老太太来了,马良让她把乱七八糟的画室收拾一下。那个老太太就无言地走进去,低头开始劳动,一眼都没看那幅画。
这一天夜里,刮风了。
马良醒来,听到院子里的狗们在狂叫。他养了十几条狗。
他警觉地把耳朵竖起来。
画室的门响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人钻进去了。马良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他打开画室的灯,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可疑的qíng况。
他又看了看那幅画,画中的女子在糙丛中羞怯地看着他。
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卧室。突然,他的脖子僵住了。他慢慢回过头,眼睛she向那个画中人的辫子。
她的辫子本来在背后,现在,这根辫子垂在了她的胸前!
马良猛地转了一圈,画室里只有他自己。
有问题!
她的辫子上竟然系上了一根红头绳,这根头绳马良根本没画过!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趁他不在家,钻进他的画室,涂改了他的画。
谁gān的?
当然是他的同行,因为只有同行才会画画。
可是,哪个同行会做这种怪异的事呢?而且,他和圈子里的人几乎断绝了来往,根本没有人走进过这个画室……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低头gān活的人,不由全身一冷———是她?
他越看画中人越害怕,拿起画笔,又把她涂改过来。
第二天,那个老太太又来了。
她走进画室搞卫生的时候,马良在后面悄悄观察她。她没有察觉到马良在身后,只管低头gān活,根本没看那幅画。
马良望着她花白的头发,暗暗解除了对她的怀疑。
“大妈。”他叫了一声。
老太太似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她的眼睛很浑浊。
“你叫什么名字?”马良问道。
“李彩花。”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擦地,她的手像一截gān枯的木头。
“你是在这个村里长大的吗?”
“是,我就是在这个村子出生的。”
“这个村子有没有人会画画?”
“画画?原来有个画匠,死了。”
这天晚上,马良又被风中的狗叫声惊醒了。
他竖起耳朵,听画室的动静。
画室的门又响了一下。
他起身跑过去,打开灯,没发现任何人。
他朝那个画中女子看了看———那根辫子依然垂在她的胸前,她羞怯地望着他。
这时候,马良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难道自己当时真的把辫子画在了她胸前?
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因为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个女子站立的位置似乎挪动了一点。她身体一侧的边沿,露出了细细的一条画布的底色。好像她曾经走下来过,重新回去时,站立的位置没有严丝合fèng,出现了一点点偏差。
这下,马良惊呆了。
这说明不是画外人作怪,而是画里人作怪!
马良陡然想起了一个民间故事,好像叫《田螺姑娘》,讲的就是一个画上女子爱上了一个年轻的渔夫,偷偷从画上下来,为渔夫做饭,洗衣……
可是,此时的马良一点都感觉不到美好,只有恐怖。
他仔细打量这个画中人。
她的长相很传统,瓜子脸,杏核眼,高鼻梁,樱桃嘴,大眼睛,窄肩,细腰,宽臀,她的眼睛水水的,很羞怯……
看久了,就是一个真人站在面前。
马良使劲摇了摇脑袋———她确实是一幅画,无血无ròu,她诞生于他的画笔和想象……
他实在不想再跟她对视下去,一步步退回了卧室。
这天夜里,他听了一夜的风声。
第二天,马良中午才睡醒。
搞卫生的老太太来了,她一言不发,低着头gān活。
马良忽然感到这个老太太有点眼熟。
他打了个冷战。
他发现这个老太太竟然跟那个画中人有点像!
马良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多数画家笔下的女xing都有点像他的太太。马良住在这个村子里,很少跟外界接触,天天见到的人就是这个老太太了,他画的女子就不知不觉像了她几分。
画(2)
“大妈。”
老太太又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你看我这幅画怎么样?”
老太太一回身,目光准确地she到了那幅画上。
“挺好呵。”
“我觉得她和你还有点像呢。”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说:“人家美得像花骨朵一样,怎么能跟我这老婆子像!”说完,又低头gān活去了。
这天夜里,又刮风了。
马良没睡,他在极度紧张中等待那个响声出现。
大约午夜的时候,他果然又听见画室有声音。
他悄悄来到卧室门口聆听,清楚地听见有人打开了画室门:“吱呀———”然后轻飘飘地走出去了。
他迅速来到画室,打开灯,目瞪口呆———画上的女子不见了,留下一个人形的空白!
外面的狗叫起来,很凶。他疾步追了出去。
借着月光,他看见了一个背影———窄肩,细腰,宽臀,一根辫子在背后悠来晃去……
他顾不上害怕,跟踪她而去。
她挎着篮子一直朝村东头走。
风越来越大。马良紧紧跟着她。
那背影始终没有回头,一直朝前走,朝前走……
实际上,这个村子不大,从这头走到那头,大约一里远。可是,在这个梦魇一般的夜里,这一里路变成了一万里。
一个画中人,一个画外人,跋涉了一夜。
马良累极了,全身像散了架。
天突然就亮了,好像鸽子一飞冲天。
马良朝两旁看了看,他发现村子似乎变了样,砖房都变成了土房,而路边的糙突兀地繁茂起来。
他猛然意识到,空间的距离变成了时间的距离,他是朝着从前走,一直走过了半个世纪!
这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了,恐惧到了极点,但是他仍然没有放慢脚步。
天越来越蓝。
前面的村道上,出现了另一个矮个女子,穿着旧时代的衣裳,她跟画中的女子打招呼:“李彩花,起这么早呵?”
画中人说:“我去糙地上采点蘑菇。”
然后,两个人擦肩而过。
那个矮个女子走到马良对面的时候,还仔细地看了看他。
李彩花……
马良又一惊———那个老太太不是叫李彩花吗!
正愣怔着,果然看见那个画中女子走进了村东头第一家!
他躲在了一棵老树后。
那女子很快就出来了,仍然挎着那个篮子。她朝村西头返回了。
马良继续跟着她。
黑夜“哐当”一下就掉下来了。风渐起,越来越大。
马良好像又跟她跋涉了一万里路,终于看见了他那庙堂一样的房子。
她的脖子好像不会转动,没有回一次头。
来时,马良不但一直溜边走,而且还猫着腰。现在,马良的腰身一点点挺直了。
她还是没有察觉,好像她和马良是两种时空。
马良的胆子越来越大,走得也越来越快,最后,他离她只有几米远了……
她突然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马良。
她的脸布满了皱纹,头发gān枯花白,双眼浑浊不堪。
她是李彩花。她的胳膊上还挎着那只篮子。
她说:“我来搞卫生。”
网友
深夜,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聊天。“啪嗒,啪嗒……”
对面是个女孩。我们聊得很投机。
我说:“我们见面吧?”
她说:“你现在就在看着我啊,我也在看着你。”
我说:“那是你的电脑。”
她说:“是你。你在摸鼻子。”
我打了个冷战,急忙把手拿下来。
她马上又说:“你怎么把手拿下来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家里飘dàng着yīn气!
我惊恐地抬起脚,猛地朝主机踹去,“哐当”一声,屏幕就黑了。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一定是哪个女黑客侵入了我的电脑,来吓我。鬼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次日,我照常穿着白大褂上班,在我的诊室接待患者。
我想,走马灯一样的患者中也许就有那个黑客女孩,她的心理一定不正常。
正想着,走进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她跟其他患者不一样,进了门就反身把门关上了。然后,她怔怔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近。
“你有什么病?”我急忙问。
她直僵僵地站在我面前,低低地说:“我的脑子坏了,你能修吗?”
修?
我的心提起来:“脑子怎么坏了?”
她厉声叫道:“你踢的!”
面具
我有两个面具。我之所以买它们,是因为它们的样子太恐怖了。
在此之前,有朋友自泰国来,给我带来一个他们的面具,是一个脑袋,像人,又像shòu,涂着各种各样的颜色,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吓人,甚至把它当成了玩具。
那么,这两张脸是什么样子的呢?
它们不是脑袋,仅仅是两张脸,而且它们不是那种变形的,比例跟正常人的脸一模一样。
它们的恐怖在于———它们太白了,比纸白,比盐白,比雪白,我无法形容。说另外的东西,倒可以反过来比喻———简直像周德东家的面具一样。
那白白的脸上,挖了两只黑dòngdòng,那就是眼睛;凸起一个优美的鼻子,画着两张鲜红的嘴。
假如你把这个面具罩在脸上,走出门,透过那两只黑dòngdòng,你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到处飘dàng着惊惶的眼睛。
在某一方面,我是一个心细的人。这两张脸有一点区别,尽管很细微,可我还是发现了———其中一张脸的额头有几粒斑点,小得几乎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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