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大街上没有人,雨花遍地。他很快被淋透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终于来到一座黑糊糊的楼房前。他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家,我不能走进去。
可是,那两条腿还是把他送进了楼门。他慢慢地朝楼上走,感到这个地方很熟悉。他心里想呼救,但是他表qíng木然。
他走上四楼,停在一扇门前,轻轻一推,门开了。
天上亮起一道闪电,他看见: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像蜘蛛一样挂在半空中,舌头吐出来,红红的。脖子上勒着一条腰带,那正是他的腰带。
……早上,方程想起昨夜的梦,不由头皮发麻。他从chuáng上爬起来,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衣服,湿透了。
八、三人chuáng
章兀为老六的杂志做过平面模特。
她被那几封古怪的信弄得忐忑不安,急需一个男人壮胆。于是,她给老六打了个电话:“哥们,帮我介绍个帅哥吧。”
老六说:“一夜qíng?”
章兀说:“可以,不过我要先验货。”
老六说:“我行吗?”
章兀笑了出来:“不合格。”
老六说:“再搭配一个合格的,怎么样?”
章兀说:“那个是谁?”
老六说:“我一个朋友,电台主持人,叫方程。”
章兀说:“我见过,挺帅的。”
于是,晚上老六、方程、章兀在酒吧见面了。
这天晚上,三个人睡在了一起。
地点是章兀的房子。他们在黑暗中gān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芳汀一个人在抽屉里幽幽地倾诉着。
他说:
我爱的小坏:你走的时候对我说,下一个冬天你就回来,跟我一起过日子,这已经是第三个冬天了……
我爱的小坏:你哭过。我哭过。多希望拥有一份无泪的爱qíng啊,哪怕它是gān燥的。
我爱的小坏:如果你想起我,就朝你的心湖深处看一看,我正宁静地睡着,我的身上有三个漏dòng,你的水从那里穿过。我已经不知道疼……
除了芳汀,三个人身下的chuáng也在说话,不过没人听得懂木头的语言:
我是一张三人chuáng。
……确切地说,我是一棵树,至少在三年前我还骄傲地屹立于高高的山上。我变得如此的低矮,承受如此的耻rǔ,中间的过程可想而知,我经受了锛刨斧锯等等等等利器的qiángbào。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料子,那是天意和人意的安排。我只是无忧无虑地在野外生长,顶风傲雪,自得其乐。
那时候,有一对青年男女来到我身旁,依靠着我谈qíng说爱。在他们眼里,我是万古长青的,于是,他们双双在我的肌肤上刻上了他们的名字,幻想为他们天荒地老的爱qíng留下永不磨灭的见证。
……如今,我却被做成了chuáng,三人chuáng,十分畅销。
那一男一女的名字被木器厂的工人刨掉了,极可能投进了谁家的火炉。
我是一棵守旧的树。我对爱qíng的专一信念始终像我没有离开土壤时那样根深蒂固。但是我对这狂乱的尘世无能为力。
我依稀记得那一对青年男女的名字,我用我的木头木脑使劲想,终于想起来,他们叫章兀和芳汀。
九、你对得起我吗?
这天夜里,无中生有地下雨了。
焦蕊在外地打来电话,和方程在电话里聊了半宿。她好像很冷,她在用方程的声音温暖她那不禁冻的身体。
聊着聊着,她突然说:“其实,那一次不是老鼠在害我,我是想自杀。”
方程一惊:“为什么?”
接下来,焦蕊对方程讲起了她的故事。她长长的黑发和白白的尖指被夜色遮掩了,只剩下声音,空空dòngdòng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
准确地说,那还构不成故事,只是一场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一种cháo湿的破碎的心绪:
一年前,我去最北部旅游,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小县城,爱上了一个落寞的画家,于是在那里留了下来。jiāo往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他对我始终心不在焉。我很委屈,对他穷追不舍。
后来,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了,那个女孩却抛弃他远走高飞。他至今深爱着她。
我赌气离开了他。
可是,一回到南方我就后悔了。
我和他通过几封电子邮件,他一直是那样不冷不热。后来,我就不见他回信了,我一下就变成了迷途的羊羔。
我开始担心他,担心他突然死掉。他是一个沉默的男人,他的结果只有两个,爆发或者灭亡。
我给他发短信,让他来。我给他在QQ上留言,让他来。我给他写电子邮件,让他来。都不见回复……
讲到这里,方程隐隐听见她在哭。
方程说:“幸好他没来,否则我们怎么能走到一起呢?”
她低声说:“这个傻瓜,他跳楼自杀了,四楼,他的身体被穿在了铁栅栏上,身子被戳了三个dòng。那一天是4月4日,我永远不会忘掉……”
方程问:“他叫什么?”
焦蕊说:“芳汀。”
方程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焦蕊说:“小县城,他的墓前。”
方程缄默了一会儿说:“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了。”
焦蕊说:“对不起。”
放下电话,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腥气从窗fèng钻进来。方程裹紧了被子。
尽管方程天天在电台里讲纯qíng的爱故事,但是他心里却认为:每个人的爱都是无限的,可以同时分给几个人甚至无数人,而且每一份都是完整的,du立的,互相不影响。
A是A的味道,B是B的味道,C是C的味道,他喜欢ABC都是真挚的,根本不冲突。
一些人有了配偶就画地为牢了,他们心中很多的爱就没有被开发出来,很可惜。
可是,花梅子不理解这一点。他只好离开她。
总结起来,花梅子很女孩,章兀很男孩。花梅子适合做老婆,章兀适合做qíng人。方程希望找到一个老婆和qíng人的结合体。焦蕊有点像。
方程听着雨,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给章兀发了一个短信:你来。
座机响了,是章兀打来的,她说:“你有事吗?”
他说:“我想你了。”
章兀说:“别兴奋了,我都睡了。”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方程不死心,又发了一个短信:你来。
座机又响了,似乎很恼怒。
方程拿起话筒,说:“章兀,我……”
“你叫谁?”
“……焦蕊?你,你还没睡吗?”
“睡不着。你不是同样睡不着吗?怎么,你和章兀每天晚上都通电话?”
“没有。”
“也不用通电话,都在一座楼里,坐到一起聊更方便。”她冷冷地说完,也把电话挂了。
方程再拨,占线。
他沮丧地放下了电话,在chuáng上木木地坐了一阵子,又给章兀发了一个短信:你来。
座机响了。
方程不知道是谁,抓起话筒不敢先说话,只是听。
“哎,你到底想gān什么?”这次是章兀。
“想你了。”
章兀想了想说:“我告诉你,我谈男朋友了,你不要再找我了。”
方程说:“我就是你的男朋友。”
章兀冷笑了一声,说:“你能娶我吗?”
方程说:“能。”
章兀说:“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想我,你早点约。”
很快章兀就来了。她穿得整整齐齐,一身中xing化的军旅风格装束。
方程一伸手把她拽进屋来,按到了chuáng上,一边亲吻她一边气喘吁吁地说:“章兀,我爱你。”
章兀在他身下平静地问:“你不爱你的焦蕊吗?”
没等方程想好该怎么说,座机又响了。这时,雨似乎停了,那电话铃声显得很刺耳。
方程的心猛烈地跳起来。
这一次当然不可能是章兀。
他的大脑突破停止了运转,不知该怎么办。肯定是焦蕊。他想说,章兀,你接吧。又一想,不对,这是他的房间。
他颤颤地伸出手去……
拿起那话筒,就等于拿起了焦蕊的耳朵。
他多希望打电话的是一个jīng神病听众啊,他宁愿花费一个半钟头,为他解答一百个jīng神病问题。
不是听众。
话筒里传来焦蕊的声音:“你睡了?”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我以为是哪个听众打来的呢。”
“我还想和你聊一会儿。”
“天快亮了。”
“你不想和我聊吗?”
“不是。你今晚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头。”
“怎么……不对头?”
“我的心里很烦,总觉得你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事。”
“别胡思乱想了。”
章兀碰了碰他。
他对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不要出声。
“睡觉吧,明天我还得上班。”方程说。
“不。”焦蕊说。
他的心凉了半截。
章兀又碰了碰他。
他用手捂住话筒,小声说:“你等一下。”
章兀冷冷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不爱你的焦蕊吗?你最好对着话筒回答!”
他松开手,对焦蕊说“……我爱你。”
焦蕊笑了一下,轻轻地说:“好了,不缠你了,你睡吧。对我说再见。”
这时候,章兀已经下了chuáng,“咚咚咚”地朝外走去。
焦蕊警觉地问:“谁在你的房间里?”
方程慌了,急忙说:“是串线。再见。”然后赶快把电话挂断了。
他知道焦蕊还要打过来,可是,他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他要赶快编一个不太像谎言的谎言。这时候,章兀已经走出了房门。
电话急促地响起来。太快了,方程连一个像谎言的谎言还没有编出来呢。他一下恼怒了,抓起话筒,大声说:“焦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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