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阳光直接从头顶she下来,仿佛走进了上古某个遗址,房子里已没有任何东西了,只剩下几根石头柱子——这里就是当年余问天写小说的书斋吗?
仰头看着焦黑的墙壁,我似乎感到了某种气场,一百多年前这里应该有张书桌,后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珍稀图书。一个辞官回乡的老人,将稿纸铺在桌上,他自己磨好了墨,在纸上写下他的书名——迷宫梦。
是的,我确信这里就是《迷宫梦》的诞生地,无数的想象力汇成迷宫中心的灯光,照亮了太湖边的每个黑夜。
“注意看你脚下。”
孙子楚突然叫了起来,还让我以为踩到了古代陷阱呢。我低头一看,却发现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露出了某些深刻的线条。
赶紧蹲下来仔细端详,原来地面是用光滑的石板铺成的,虽有些被烧过的痕迹,但基本上还完好无损——石板上刻着许多线条,像某种奇异的图案,只是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蒙着。
墙角正好有把扫帚,大概是现在的村民留在这里的。孙子楚立刻拿起扫帚扫了起来。
这样子实在是有些搞笑,他全副武装穿成攀岩的样子,却拿着把烂扫帚在拼命扫地。一时间屋子里满是灰尘,我赶紧退到房子外面。几分钟后,只听到屋里传来孙子楚疲惫的声音:“好了……我扫完了……”
我又等了片刻才进去,只见在阳光下尘土飞扬,整个屋子简直成了工地,而孙子楚还在不停地咳嗽。我捂着鼻子走到他身边,眯起眼睛看着石板上的图案。
“这些弧线和球体是什么意思呢?”地上刻出了几十个球体,彼此间用巨大的弧线连接起来,看起来就像地球运行的轨道。
可地上有许多跟弧线,球体分布在不同的位置,此外还有许多个小点,是用凿子在地上凿出来的,就像在夏夜里的满天星斗。
瞬间,我想到了中国古代的浑天仪,想到了张衡的宇宙说,想到了北京古天象台上的那些仪器。
我几乎半跪在地上,仔细看看那些球体的分布,果然发现了七颗星体,它们以勺状连在一起,明显就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个发现证明了我的推测,地板上刻着的图案竟是天象图!
孙子楚也已经看出来了,他目瞪口呆地退了一步,顾不得满天的灰尘说:“太难以置信了!地板上刻着整个宇宙!”
过去在天文台看到过中国古代天象,但明显不如眼前巨大的图案,以我有限的天文知识来看,这幅地板上的天象图非常jīng确,包含的星系也非常全,把huáng道十二宫都标示出来了,我甚至认出了自己所在的摩羯座,孙子楚也看到了他的双鱼座。整个三桓二十八宿都在地板上,此外还有一些中国古代天文学里从没出现过的星座,简直就是包罗万象。
看着地板上的宇宙,我的头都有些晕了,似乎那些星星和轨道都旋转了起来,把我带到了浩瀚的太空里。
灰尘让喉咙很难受,后退几步,忽然发现脚下还有文字,就是刻的浅一些,我俯身念了出来——生之徒
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
这段文字好奇怪啊,听起来像是某种先秦的籍典。我又拉着孙子楚蹲下来,仔细地看了看这几块地板,才发现密密麻麻刻满了字,粗粗估计下竟有好几千字之多。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全篇文字的开头——
道可道非常道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yù以观其妙常有yù以观其微!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哪!居然是……居然是……
我和孙子楚彼此看了一眼,表qíng都是不可思议,随后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这十二个字正是老子的《道德经》的开篇,接下去的文字也与我们的记忆相符,从头到尾总共是五千多个字,却几乎是一部中国古代哲学的百科全书。
老子是与孔子同时代的人物,也是影响中国两千多年的大哲学家。民间传说老子母亲怀孕八十一年,他生下来就须发皆白,故名“老子”。老子晚年在函谷关留下一篇五千多字的奇文,之后便往西方远游去了。这篇奇文上篇以“道可道,非常道”开头,被后人称为“道篇”;下篇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开始,被后人称为“德篇”,总共八十一章合称《道德经》,又称《老子》。
太不可思议了,老屋地板上竟镌刻着宇宙图和《道德经》,余问天还是道家信徒?
越来越感到诡异,当年这里是迷宫的中心,余问天用了十五年的光yīn,完成了巨著《迷宫梦》,然后便随着他的小说一同消失了。他的曾孙余淮竟成了一战的间谍,而这对祖孙的故事,都被博尔赫斯写进了《小径分岔的花园》。趁着现在还看得清,孙子楚掏出数码相机,将地板上的天文图和《道德经》都拍了下来。
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后,我们马上深呼吸起来,再晚几分钟恐怕要活活呛死了。
径直走出迷宫遗址,余村长一直在外面等着,看到我们灰头土脸的样子,他还拿来了毛巾和水杯。擦了擦脸和头发,总算像个人样了,又喝了几杯水,仿佛刚做了激烈的户外运动。
村长摇着头问:“你们发现屋子里的地板了吗?”
“对,地板上刻着天象图,还有老子的《道德经》全文。”孙子楚依然在大口喘气,“这些图案和文字都是什么人留下的?”
“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了,传说是崔鹏公留下来的。谁都看不懂那些奇怪的图案,但《道德经》我还是知道的。”
我忽然问道:“你带英国的弗格森教授去那儿看了吗?”
“是的,英国教授一定要看看迷宫花园,我就带他过来,还陪他到了那屋子里。”
“他也看到地板上的天象图和《道德经》了吗?”
“嗯,英国老头看到那些以后,也是非常吃惊。那个翻译还把《道德经》解释了一遍给他听。然后,我就把他们送走了。”
我和孙子楚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村长留我们吃了午饭,农家饭菜特别香,竟是这几个月尝到的最佳美味。原来,他想请我们多写写文章,给他们余家老宅宣传一下,这样就能吸引外面的游客,把这里开发成旅游景点了。孙子楚满口答应下来,不知是认真还是敷衍。
与余家村作别后,我们来到村口的越野车旁。我拉住孙子楚,指着旁边一座小山丘说:“想不想爬上去看看?”
孙子楚摇了摇头:“这个山没有攀岩的价值啊。”
“哎呀!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先爬上去再说吧。”
说着我就把他给扔下了,自顾自地跑向了那座小丘,孙子楚也跟在后面过来了。
山丘上种了许多枇杷果树,坡度也不是很陡,我们很快就爬上到了丘顶上。
顶上是一下块平地,没种什么果树,四周望去视野开阔。正前方是浩浩dàngdàng的太湖,对岸隐约可见东dòng庭山,山脚下正好就是迷宫花园的遗址。
从这里看下去一马平川,迷宫所有的道路都一览无余,感觉像坐在飞机上,俯视某个战争工事。
孙子楚已明白了我意思:“怪不得你要上来啊,这下整个迷宫都bào露在我们眼前了。”
其实,刚才我在下面是,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小山丘。
果然不出所料,正午的阳光照在遗址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迷宫中心的那个屋子特别显眼,有一天小径正好通到它的门口,我从孙子楚手里接过望远镜,仔细看着那条小径,它弯弯曲曲的绕着屋子,还有许许多多条岔路从旁边伸出去,其中有的路就成了死胡同。但那条小径始终没有中断,经过无数个圈子和岔路之后,终于通到了迷宫花园的最外面。
就是这条路!
如果站在底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也只有站在这个小山丘上,居高临下俯瞰,才有可能发现这条路。但在迷宫烧毁以前,花园里一定种满了高大茂密的树木,还有许多高墙,即便站在小山上,视线也会被树木和墙遮挡,小径也会被庞大的树冠覆盖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就这样我们找到了通往迷宫中心的道路。
我让孙子楚用数码相机把下面的遗址全都拍下来。他用了最大的图像尺寸,模仿航拍角度,将整个迷宫都收入了镜头里,尤其是那条最关键的道路。
虽然没找到《迷宫梦》这本书,但破解了中国版“小径分岔的花园”的迷宫道路,也算是一项额外的收获。
我们迅速下了小山丘,孙子楚发动他的越野车,想要开往最近的旅游景点,却被我硬拉到了最近的小镇上。
当孙子楚一百个不满意时,我已经找到了一家网吧,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全部输到电脑上。
我仔细看了看丘顶上拍的那些照片,整个迷宫花园的遗址都进来了,而且拍得非常清晰详实,凡是道路都有卵石或石板铺着,旁边则长满了荒糙,看上去一目了然。
随即我打开了电脑里的Photoshop软件,使用画笔功能编辑那些照片,将通往迷宫中心的那条小径勾了出来,这样就可以尽量方便观看了。
孙子楚坐在我旁边,摇着头说:“你到底在gān什么啊?”
“我有一种预感,这些图片将对chūn雨有帮助。”
接着我又检查了一遍,将图片编辑到最方便查看的程度,几乎等于画了一张迷宫路线图。
然后,我打开我的电子邮件,将今天孙子楚拍的那些照片(包括小屋地板上的宇宙图与《道德经》),连同刚才编辑过的迷宫地图,一同发到了chūn雨的邮箱里。
我拍了一下大腿,今天算是大功告成啦!仰头靠在座椅上,感到都快要累趴下了。
接着,我被孙子楚拖出了网吧,坐上越野车,开始了今天的西山半日游……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1日凌晨0点伦敦以南的萨塞克斯郡。
距离大都市区有几十英里了,两边的景色也由工厂和别墅,变成了乡村和田野。chūn雨坐在空旷的巴士上,整辆车只坐了不到十个人。她撑着下巴,注视着英格兰南部的天空,一些雨点正打在车窗上,远方的视野渐渐就在雨雾中模糊了。
经历了昨晚之后,她对旋转门饭店更感到恐惧了——明明目睹了一个老人死去,几分钟后尸体却不翼而飞了,真不知道还会再发生什么!显然那老人从小径分岔的花园里跑出来,奇怪的是他如何走出迷宫的呢?但也有可能他刚进去就出来了,但不管怎么说,他的死至少印证了艾伯特的话:小径分岔的花园“极度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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