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ūn雨心想老头终于可以休息下了吧,在飞机上十几个钟头,连续不断对着电脑屏幕,就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吃不消。
她已没有心qíng看什么书了,便把这本《BorgesNovelsCollection》塞进小包里。
广播响起,告诉乘客正在飞越英吉利海峡。chūn雨打开遮光板,透过机翼下云层的fèng隙,可以看到波涛汹涌的灰色大海,阳光在海面上打出闪闪反光。海峡对面是那个叫做不列颠的大岛,伦敦正在雾霭中等待着她降临。
飞机调整高度准备降落,chūn雨感到心开始dàng了,仿佛坐高速电梯上上下下。下降的飞机发出巨大轰鸣,耳膜剧烈地疼起来,连口香糖都来不及吃了。
忽然,chūn雨听到旁边传来“咝咝”的声音,原来是老头发出的呻吟。他双眼睁得如铜铃般大,额头上滚着许多汗珠,身体如僵尸般挺直在座位上。这样子要比刚才还要可怕,似乎正在忍受巨大的痛楚。虽然飞机降落会使人身体不适,但绝不至此。
“你怎么了?”
老头抓住自己的脑袋,眼镜也掉到了地上,仿佛太阳xué被人打了一枪。他剧烈颤抖着转向chūn雨,嘴唇嚅动了好一会儿,喉咙里像在开摇滚音乐会,却没说出一句话,倒是嘴角冒出了些白沫。
这回chūn雨真被吓住了,她想要站起来帮老头,才意识到绑着安全带。飞机下降似乎遇到了气流,正在空中不停颠簸。突然,老头一把抓住chūn雨的手,冰凉的手掌让chūn雨吓得魂不附体。他万分痛苦想要说出话来,却好像咽喉被堵住了,他甚至还要把另一只手伸进自己嘴巴,想要把什么东西掏出来。
chūn雨要把手抽出来,但老头的劲道出奇得大,那只手还是纹丝不动,要换成其他女孩恐怕就当场昏过去了。
飞机高度降到一千米,机头正对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跑道,张开巨大的机翼,轰鸣着俯降而下。
就在chūn雨感到自己的耳膜要被压力撕裂时,憋了半天的老头终于说出话来,带着死亡气息的音波穿破巨大的飞机噪音,直接钻进了她的耳朵——“Hell……。Hell……。门……。要开了!”
最清晰的是第一个单词:“Hell”
“Hell”的意思就是“地狱”!
这个音节如火药般,引爆了chūn雨心底深埋的记忆,但此刻已不容她再回忆了。
因为老头在说出这几个单词后,便直勾勾地盯着chūn雨的眼睛,嘴巴半张着静止了。
chūn雨用另一只手碰了碰老头,他却毫无反应,浑浊的眼睛睁大着,至于两只眼球则再也不动了——他死了。
飞机落地。
起落架的轮胎稳稳地撞击在地面上,同时随着chūn雨一声凄惨的叫声,飞机上所有乘客都惯xing地向前倒去。
登陆不列颠。
轮胎与跑道间的剧烈摩擦声掩盖了chūn雨的惨叫,老头也倒在了前面座位的靠背后。然而,老头的手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任凭她怎样挣扎都无法脱开。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7日(4)
空中客车在跑道上飞速滑行着,从地面传递上来的颤抖让chūn雨涰泣起来。她感到如此无助和恐惧,身旁坐着一个刚刚死去的人,而自己的手正牢牢握在死尸手里。
几分钟后飞机停止了滑行,当人们纷纷站起来拿行李时,chūn雨依然留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她的手再也没有力气挣脱了,想要大声呼救,嘴里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有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她就这样在座位上颤栗着,直到所有乘客都下了飞机,空姐过来检查座位,才发现了chūn雨和旁边的老头。
空姐发现老头死了也吓得魂飞魄散,看来她也没在飞机上见过这阵势。很快机长也赶了过来,首要解决的就是如何让chūn雨出来。身qiáng体壮的机长,用了吃奶的劲掰老头的手指,几乎把几根指骨掰断,才得以让chūn雨的手恢复自由,手腕上已多了几道红红的印子。
但机长不让人们抬开老头的身体,以免破坏现场,他让chūn雨从座位前面跨出来。她只能把裙子撩到大腿上,由空姐搀扶着跨过前面的座位,千辛万苦总算跑了出来。chūn雨止住了哭泣,意识到老头还在后面,赶紧跑到前面再远的座位上。
机长向机场方面求助,很快有警察上了飞机,对老头的尸体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开始询问chūn雨,惊魂未定的她语无伦次,她甚至连老头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时机长才告诉她,老头是英国人,全名叫MacFerguson,伦敦詹姆士大学的终身教授。
警察把chūn雨带下飞机,第一次踏上英国的土地,做梦都想不到竟是这种方式。深深吸了口伦敦的空气,仰望欧罗巴的苍穹却发现乌云密布,这算什么预兆?
跟着警察走进候机楼,她忽然感到一阵屈rǔ,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却还是没流出来。她在一间办公室做了笔录,总算把事qíng说清楚了,并留下护照等证件的复印件。chūn雨终于可以离开了,但警察说随时都可能再找她。
当她急冲冲地跑到取行李处,已是飞机落地后的一个半小时了,她的行李在传送带上转了好几圈,幸好还孤独地躺在那里。
突然,chūn雨想到学校会在机场接她的,再看看时间便心急如焚了,说好四点半接机,但现在已经五点半了!
谢天谢地过关还算顺利,很快办妥了一切手续。她拖着大拉杆箱,快跑着冲向出口处。眼前是一大片来接机的人群,各色人等举着各种牌子,一时间看花了眼,到底哪一个才是来接她的呢?
唉!头都大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的人,全都说着各种陌生的语言,此时才第一次有了异国他乡的感觉。
她想到了最要紧的事——打电话!急忙跑到机场大厅里一间小店,买了张英国本地的SIM卡塞进手机。
然而,电话打到学校却令人失望,对方说早就有人到机场来接她了,但等了几十分钟她都没出来。她的航班是准时降落的,人家以为她根本就没上飞机,便在十分钟前打道回府了。
果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chūn雨绝望地仰起头,想到今天是5月27日,又一个黑色星期五。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天或晚一天订航班呢?都是那个叫什么教授害的,为何偏偏要死在她旁边呢?眼前不断闪过飞机上可怕的记忆,再加上出口处嘈杂的人声,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入了脑子……。
她快要崩溃了,坐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想要和世界隔绝开来。或许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大西洋上的岛屿,从一开始错误就注定了。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喂,你怎么了?”
这句话立刻让chūn雨睁开眼睛,因为她听到了一句中国话,这也是此刻最能安慰她的语言。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大概二十五、六岁,瘦长的身体,白皙的皮肤,长长的乌黑头发,柔和的脸部轮廓,再加上一双细长而有神的黑眼睛。
没错,中国人。
chūn雨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男生:“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哈,你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男生眨了眨眼睛,像老外一样耸耸肩膀,“刚从国内来的留学生都这个样。”
她不太喜欢他吊儿郎当的语气,忽然发现他手里还举着块牌子,上面写着很大的名字——“MacFerguson”。
心里默念了几遍,只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似乎刚刚还听到过。
MacFerguson——不就是那个老头的名字吗?
刚才在飞机上那个死在她身边的老头,英国什么大学的终身教授,chūn雨的空中恶梦。
她指了指男生手中的牌子:“他——他是谁?”
男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你是问教授吗?他是我的老师,马克。弗格森,詹姆士大学的终身教授。”
Mygod!倒霉的人怎么都碰上一块儿了。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7日(5)
chūn雨扭过头不想再和他说话了,似乎所有和弗格森教授沾边的人都会染上厄运。
“为什么问这个?”男生盯着chūn雨不走,大概被她略带忧伤的眼睛迷住了吧,“奇怪,我已经等了快两个钟头了,可教授还是没出来,打他手机也无人接听。”
“他不可能走着出来了。”
“什么意思?”
chūn雨终于抬起头,用冰凉的声音回答:“他死了!”
酷酷地吐出这三个字,她把头扭向一边,宛如一朵冷酷的玫瑰。
男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摇摇头:“教授死了?开玩笑吧!谁都不是被吓唬长大的。”
“信不信由你!”chūn雨还是没有看他,自言自语一般,“反正就算你等到明天早上,也不会在这见到教授了。”
“你和教授一起飞回来的吗?”
chūn雨缓缓抬起头,说出了她飞过来的航班号。
“没错,教授坐的就是这班飞机。”
“我就坐在教授的旁边,他在飞机降落的时候猝死了。”
“上帝啊!”男生似乎有些相信了,伸了伸舌头说,“教授真酷啊,死都要死在天上。”
chūn雨皱了皱眉头,她顶讨厌男生吐舌头了,于是提着行李独自向外走去。
“哎,等一等。”
男生拦在她身前,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大了一圈,正好对上了chūn雨的眼神。
她警惕着后退了一步:“要gān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美丽女生常碰到这样的纠缠,chūn雨若遇到一向是不理不睬的,何况她现在已走投无路了,这个男生正好撞上了她的枪口,于是心烦意乱间轻轻念叨:“有毛病!”
“哦,你的名字叫‘有毛病’啊。”
chūn雨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头从他旁边绕过了。
男生没有继续追赶,只是在她身后喊道:“喂,你的眼睛真漂亮,我叫龙舟!端午节赛龙舟的龙舟。”
她本该愤怒地回头,却继续低着头向前奔去,从一群老外中穿过,跑出了候机楼。
快六点了,又一次面对伦敦的天空,暮色笼罩大地,yīn郁的天空飘起了雨丝。
机场外人和车熙熙攘攘,chūn雨有些头大了。一切都比想象中最坏的qíng况还要坏,不会再有车来接她了,只能自己坐机场大巴去学校。她拖着重重的行李,好不容易找到大巴上车点,坐上了去切尔西区的车。
十几小时的长途飞行,再加上两小时前的空中惊魂,早已经让chūn雨困得不行了。她把头靠在车窗上,玻璃上的凉气透过发丝进入头皮。眼睛在半闭半睁间,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机场高速路两边的灯光,化做了一团团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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