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他低头苦笑,长发迎风飘舞,像飒慡英姿的女子,“兰陵王丢失了他的面具!从此他不再是盖世英雄,而只是懦弱的美少年,被人们从心底看不起,被注视邪恶的目光,被贴上有价格的标签。”
后面几句言语之中,隐隐带着一丝凄凉,正好贴合黑夜孤岛的忧郁气氛。
“只有得到那副传说中许多代人以生命争夺的面具,你才称得上真正的兰陵王!”
“是!”
慕容云,抑或兰陵王,缓缓走下了岩石,几乎跌倒在乱石海岸。还是我明眼手快,一把扶住他宽袍大袖的腰间,手感却是消瘦有力。他无助地抓着我的胳膊,发出沉重的喘息,黑夜中美丽的脸庞上,划过一道晶莹的光亮。
美少年的眼泪。
这更让我紧张,第一次看到慕容云的哭泣,他居然还会哭?!
以往三次见面,他都是充满了自信,从来只给别人压力,让人感受他的朝气与智慧,永远打不败的贵公子。
我就像抱着自己的弟弟,当他在学校受了委屈,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任他在我肩头哭泣。反正我从没有亲兄弟,就当纽约中央公元的结拜有效,无论是否我的死敌,我们在老天爷看来仍是异xing兄弟。
“谢谢你,兄弟!”
他迅速恢复镇定,转身向别墅方向走去,背后扛着长长的钓竿。
不知所措地站在海边岩石上,难道就这样弃我而去?将我这个囚犯,放养在荒凉的黑夜?或在海风中自生自灭?
犹豫了几秒钟,我飞快地跟上去:“喂,等等我!”
他停了下来,直到我追近身边,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没有泪花反光。
海风继续chuī。
两个男人,继续在海边走。
沉默无语一分钟,还是我们的美少年先说:“原本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与我相似的人了。”
“难道不是吗?兰陵王只有一个,没人能重复他的人生。”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与我的内心相似的人。”
“内心相似?”
当我悄然品味这句话时,他却放声笑道——“现在,我终于找到这个人,他就在我的眼前。”
“我?”
这份惊讶不亚于发现自己正在与兰陵王高长恭说话。随即,我尴尬地谦虚道:“你——你太会夸奖人了吧!即使我非常嫉妒你,但是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漂亮太多了!而我的这张脸,又是如此普通;我以往的经历,又那么平凡渺小,怎可与你相提并论?你来自传奇雄伟的南北朝,我却出生在拥挤喧器的20世纪末都市;你就像糙原上的白马,而我不过是丑陋的骆驼。”“你好虚伪!”这番话我自己都感到羞愧的话,却引来美少年纵声大笑,“大哥,我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而是御天之龙。你是一个yù望qiáng烈,并且充满野心之人,一年的监狱生活,早已令你重获自信,怎会对我低头甘拜下风?”
“你说的内心相似——指的就是这个?”
“只是一部分。”黑夜里他越走越快,肩头的钓竿如16世纪的火枪,被风鼓起的宽大汉服,像17世纪欧战的斗篷。
“还有什么内心相似?”
“坚qiáng,勇敢,正义心,永不认输!”慕容云说出了四种真男人应有的品质。
“谢谢!”我终于不谦虚了一回,但立即反问,“不过,正义心——你有吗?如果有的话,威吓要用yīn谋搞垮天空集团?为何勾结财务总监搞无间道?为何用毒气杀害上岛的队员?”
“最后一条——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和你的手下就会这样对待我!我早已说过,你那些走狗是什么货色!不是我把他们杀了,就是他们把我杀了,我只是正义自卫,顺便消灭这些凶恶的人渣,难道这不是正义心吗?”
他的严厉不再像美少年,更似铁面无qíng的法官。已戴上兰陵王的魔鬼面具。
走到高高的悬崖,海风最疯狂的地方,尽量保持身体平衡,随时会被chuī入万丈深渊。
原来,今夜才是“复活夜”。
死去一千四百年的兰陵王复活之夜。
巨大的别墅如野shòu蹲在孤岛之顶迎接我们。
美少年打开一道不起眼的门,原来他并非从大门进出,回头喊道:“亲爱的,不跟我进来吗?”
难道要我自动回到囚笼?犹豫了几秒钟,又一阵寒风chuī过头顶,让我下意识地冲进门里,乖乖做了慕容云的囚徒。
经过一道往上的楼梯,便是陈列兰陵王雕像的客厅。他却扔下钓竿,呆坐到沙发上,闭起双眼,面色苍白,大半截汉服已被海水打湿,嘴角颤抖:“大哥,回你大房间去吧。”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该死!我怎么会如此善良,关心这个最可怕的人?
“不!你不必管我!”
说话之间,他的额头已落下豆大汗珠,整个人已散了骨架,瘫软深陷于沙发中。
慕容云似乎已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要是我现在绑架了他,说不定就能逃出孤岛?
瞬间,鲜血全部冲到头顶,我一把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接着就要掐住那白皙漂亮的脖子,然后就让他痛苦得无法呼吸,顺从地下令将我释放……
可是,当我的手抓向他的脖子,却从他再度睁开的漂亮眼睛里看到——不是读心术发现的秘密,而是一种与我当年相似的眼神——绝望,却坚定有力。
即使频临湖灭,却也保持尊严。
这份目光让我肃然起敬,更让我心生由衷恐惧。
他说得没错,我和他的内心相似——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我是唯一与他相似,或者说与兰陵王的内心——相似的人。
而我心底刚刚升起的邪恶,以及毅然决然的力量,都被这双眼睛融化得无影无踪,只剩房间里温柔平静的空气,还有这张令人怜爱的面孔。
没等我收回手来,他却淡淡地说:“你想要掐死我?是吗?”
“不——”
“大哥,虽然我没有你的读心术,但已经全部猜到了,请不要再掩饰。”
读心术!
他竟知道我的读心术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死去的莫妮卡知道,还有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里的老马科斯与掘墓人。
现在,除了我自己以外,他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活人。
对不起,我又多了一条杀死他的理由!
可是,看着他纯洁无暇的眼睛,看不到一丝肮脏与秘密,无论如何都难以下手。
慕容云又一次战胜了我。
尽管,他毫无抵抗能力,却使我望而生畏,抑或说心生同qíng,这是怎样一种魔力?让我从心底同qíng自己的敌人,也可能是最大的仇人。
我依然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宽大的袖子管——古人不是把袖子当做口袋吗?才会有“袖里乾坤”的成语,可惜并没有什么药瓶子。
“不要白费工夫!我的病无药可医!”
“什么病?”我自己观察他的表qíng,发紫的颤抖的嘴唇,痛苦扭曲的身体,一个可怕的名词冲出嘴巴,“癫痫?”
“住嘴!”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一种承认。
我联想到了亚历山大大帝、尤利乌斯。恺撒、圣女贞德、那破仑。波拿巴……这些伟大任务都曾饱受癫痫折磨,想必兰陵王这样的传奇英雄,也难以逃过此劫吧?
美少年挣扎着撕开衣服,露出雪白的胸膛,指甲划破皮肤,渗出鲜红的血丝——鲜血白肤,如同雪地绽开的红梅,幸好我不是德古拉的传人。
“兄弟,我在你身边!坚持住!”
哦,我怎么又叫他兄弟了?老天,难以抗拒他的眼睛,也无法忍受他的痛苦。我小心托着他的脑袋,任由一千年前的乌黑长发,如同丝绸般披散在我怀中,冷冷的,痒痒的,摄人心魄。
焦虑地扫视房间,发现柜子上有个水壶,端过来确定新鲜gān净。便将凉水倒在杯子里,缓缓送到慕容云唇边。他已疼得牙关紧闭,我用力压住他的两腮顶开嘴巴,才将这杯水艰难地灌下。差不多一杯全下去,他剧烈咳嗽几下,嘴角流出一些水来,沾湿了我的双手和衣服。
几分钟后,他痛苦似乎减轻许多,也可能早已习惯了这种阵痛,使他可以坚qiáng地挨过去,而不使用任何药物——可能他害怕使用药物,会英雄头脑清醒,甚至会降低智商,所以宁可忍受天大的痛苦——他果真是个坚qiáng的男人,而非表面美少年般柔弱,所以他才会说很像我,像我在监狱里的坚qiáng,像我在绝境中的顽固。
终于,兰陵王长长吁出一口气,似乎从激烈的战场上归来。汗水早把衣服湿透,加上原来被海水弄湿的衣杉=衫,晚上海岛寒意bī人,我怕他这样会着凉,便帮他脱下汉服,露出洁白无暇的修长的身躯,年纪不大胸肌却很好,全身找不到一块赘ròu,像日本动漫的美少年人物。
“你的房间在哪?”我从沙发上扶起慕容云,像扶起一只剥了壳的大蚌,“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眼神迷离地看了看上头,伸手推开墙上一盏壁灯,原来还有道暗门,里面是旋转楼梯,就像个迷宫。
将他扶上楼梯,天花板低矮了许多,还能看到屋脊的样子,大概是别号素的阁楼。他指了指一扇房门,推开是个gān净的房间,布置得一尘不染,亮着白色灯光,墙边挂着数十套汉服,还有一些中国古典字画,窗户正对着悬崖下的大海。
唯独他的“chuáng”很特别,是块长长的卧榻,铺着竹席与竹枕头,更像南北朝时代的家具。
小心地将慕容云放在榻上,给他赤luǒ的上半身,盖上一条厚厚的毛毯,以免夜里着凉生病。
他完全平躺下来,眼睛闭着轻声道:“谢谢!我的好兄弟,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面对他真挚的感激,我被彻底打败并迷惑了,虽然心底仍有问号——把我囚禁于孤岛是保护我?夺走我身边的秋波是要保护我?将我的天空集团消灭也是保护我?
然而,看到他如小白兔可怜的样子,便不忍再吵到这美少年了。
“晚安!”
轻声告别受伤的兰陵王,离开他的房间回到楼下,从走廊找回自己的屋子,依然是我离开的样子,只是桌上多了一份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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