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岛山奈感未曾谋面的厨师,我大吃一顿填饱肚子,乖乖躺在班房里,听着窗外大海咆哮,渐渐沉入复杂的梦乡。
我梦见了曾经梦见过的兰陵王。
他已摘下面具。
梦醒十分。
晨曦透过厚厚的窗帘,轻柔抚摸我的眼球。海làng撞击悬崖的前奏,开始孤岛第三天的jiāo响曲,指挥家正寻找他的面具,观众们的耳朵逐渐苏醒,而我不过是舞台上的祭品。
我会找到那副面具的。
兰陵王面具。
也许,这才是那位一千多年前的“贤弟”,机关算尽与我为敌的唯一原因。
无论作为蓝衣社的古英雄,还是兰陵王传人的高能,都将重新获得这副面具,作为沿袭数代不惜任何代价用不放弃的终极目标。
充满悖论的却是,如果昨晚癫痫发作的美少年慕容云,真是高能的祖先兰陵王高长恭,那么我背负着整个天空集团重任,却成为复活的兰陵王头号敌人,岂不是背叛了兰陵王家族?背叛了对莫妮卡的承诺吗?
我摸着自己的脸——高能的脸。
又摸着自己的心口——古英雄的心。
我——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悖论中的悖论。
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我紧张地往窗边一闪,看到有人端着餐盘走进来。
是个六十多岁秃头的老华人,却穿着黑色的服务生制服,满脸专注地将餐盘放在桌上,没有顾及我的存在,把我当成了隐身人?
果真是丰盛的中式早餐,还有杯新鲜的豆浆——肯定是这两天空运而来的。
我抓着送餐的老人说:“你市中国人!请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茫然地看着我,摇摇头说出一长串广东话,很遗憾一个字都听不懂。
就算是美国的土生华人,不会说国语,英语总会吧?
我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没想到老人依然听不懂,读心术也只能读到他的粤语思维,看来他确实不懂英文。就在我到处找笔想要写字时,老人却悄然离去。
独自一人,吃着中式早餐,心想慕容云真是心思缜密之人——从唐人街雇用了一个只会说广东话的华人,尽量杜绝我和其他人jiāo流,又可以每天用中餐照顾我这位“仁兄”。
还是这位美少年的“贤弟”,抑或高能的兰陵王祖先,无论他怎样威胁我,以及我的天空集团,昨晚癫痫发作却很让我担心——该死!我是不是很贱?“贱”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居然关心敌人的死活痛痒?想要探望亲人似的去看他!
我确信自己并非大慈大悲以怨报德以微笑面对豺láng之圣贤。
那么我又是什么?
心里的两个我,高能与古英雄,再次分裂对立,几乎要把自己撕扯为两半……
忽然,幽灵梅菲斯特沉闷地说:“去吧!去看看那个人吧!”
一阵莫名的悲凉,难道我还要感谢这位卑鄙的幽灵,阻止了我的jīng神分裂?
我已被幽灵控制,自动走出囚禁的房间,经过走廊来到客厅,陈列兰陵王雕像之地。仔细观察房间每个角落,终于找到昨晚的机关,墙上那盏不起眼的壁灯,推了一下便打开暗门。
他每天就是从此出入的吧?小心地踏上楼梯,来到别墅顶层阁楼。屏住呼吸观察左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阿帕奇护卫左右,难道典狱长如此相信囚犯的品德,完全不设防地住在我这个“危险分子”楼上吗?
出于对古代人的礼貌,我小心地敲了敲门,里面应声响起:“大哥请进!”
“大哥”就是我?他怎知道敲门的是我?除非有穿墙之眼?
原来,我的读心术不过是小Case,小心地推门进入,屋里却非昨晚的病人,而是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绾成发髻披在脑后,面目清秀,双目jīng神,毫无倦怠之相,反而浑身充满活力,就要背躬跨马逐猎去了。他盘腿端坐于席篾之上,换了一套崭新汉服,紫色龙纹镶金长袍,外罩一层薄纱,颇有南北朝王者气象。
凡夫俗子见了真龙天资,不免膝盖发软要匍匐在地——该死!为何经历那么多大风大làng,都改不掉小职员的奴xing?我是堂堂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是受天命来此吊民罚罪匡扶正义的大英雄,即便兰陵王复生又何足惧哉?
何况,没有面具的兰陵王,还是真正的兰陵王吗?
重新挺直膝盖与后背,冷峻地注视美少年,关他叫慕容云还是高长恭?
“大哥,我知道你会来探望我!”他微笑着张开红唇,露出雪白的牙齿,“我们兄弟qíng深意重,心有灵犀,你怎会弃我于不顾?”
“我——”
这话说得我很是尴尬,明明是不共戴天之仇敌,怎被他说得像分桃断袖之谊?究竟谁是卫灵公?谁又是弥子瑕?
“哈哈,大哥,我知道你羞于承认,不过你的行动已经证明,我们毕竟是指天起誓的结拜兄弟。”他端坐在席篾上侃侃而谈,毫无昨晚的láng狈样,“相当年桃园结义的刘关张,比也因误会而翻脸闹过矛盾?最终仍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一场。”
“咳!我只是——你昨晚发病真的很严重,我担心你会死在这里,说不定你的手下就会杀了我。就算为了自己的姓名,我也当然要来看你了。”
我真为发现自己说谎的天才而羞愧。
“好理由。”
慕容云面色yīn沉下来,轻轻为我鼓掌,这表qíng更让我害怕。古时代杀人总以击掌为号,帷幕之后埋藏的刀斧手一拥而出,霎时将我砍作ròu泥。
我也不敢说话了,紧张地环顾左右,想要嗅出那股“杀气”。
沉默地对峙半分钟,漂亮的贵公司却大笑起来:“兄台何尝如此胆小?小弟还会害你xing命不成?我若要去谁的xing命,易如反掌,何须这般大费周章,在冰火岛上款待于你?”
真讨厌他半文半白的说话方式,也亏得他为了与我jiāo流好,还勤学苦练了现代汉语——这荒唐的念头让我忍俊不禁,竟当着他的面扑哧笑了出来。
慕容云也会心地开颜一笑,不知从哪多出一把折扇(这可不是南北朝的道具,更像从源氏物语里扒来的),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虽然,我没有读心术,但也知道你在笑我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大哥你开心,那也就是小弟我开心。”
谁知道他理解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得应承他两句:“你真聪明,不愧是我最大的敌人。”
“大哥,你真是风趣的紧呢!”这句话再次引起他仰天大笑,“我们是兄弟,不是敌人!不如趁着天气尚佳,出去chuīchuī海风踏青散步吧。”
踏青?
冰火孤岛没,无青可踏。
一路尽是崎岖岩石,脚底亦是坚硬石子。海风相较昨夜温柔许多,cháo湿着铺面而来,皮肤有种浸泡在水中的感觉。
从悬崖绝顶之上的别墅出发,经过一条乱石中的小径,放眼海天皆是灰蒙蒙一片,看不见救援半点踪影。再看紫衣华服的慕容云,攀爬跳跃无比jīng神,如结伴出游的小学生般开心。他矫健地游dàng了一个多钟头,却未曾弄脏过袍子下摆,依然保持王族姿态。
我却步履蹒跚,脸上愁云惨雾,暗暗失望叹息。相比他这位一千四百多岁的古人,我已显得未老先衰,就要葬身于这座孤岛之上了吗?
美少年忽然回头道:“仁兄,你怎么不跟上来?看这里多好玩!”
“这是你家的后花园,却是我的监狱放风场。”
“哈哈,我知道你威吓愁眉苦脸。”他站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风鼓起宽大的紫色袖口,如一幕打在天空投影,“你已困惑了三天,为何还没有人来救你出去?”
“能告诉我原因吗?”
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
“大哥,你仔细看这岛上景物,再回响三天前刚上岛的qíng景,难道不曾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
放眼四周并未看到什么,难道这岛上无数冤魂聚集,只是我ròu眼凡胎看不到?
“请你注意这里的气候,是不是要比三天前更冷?”
“是,海上气候转变也很正常。”
风,忽然chuī散他的发髻,瞬间长发瓢散散于脸上,遮挡那双美丽的眼睛,却没有影响他高声说话:“如今是人间的六月天,威吓寒风瑟瑟秋意bī人?”
“因为这里是冰火岛?”
就算卧室张翠山,可哪来的殷素素相伴呢?
“没错!这里是冰火岛,接近寒冷的加拿大海岸。再过几个月,就会见到流动的冰山,当年泰坦尼克号便是这片冰海沉没!”
“我们已靠近大西洋最北端?”紧张地低头回忆片刻,“不对!我们是从罗得岛周出发的,并未向北方飞行多远,应该还是靠近美国海岸之地。”
“大哥,你说的依然没错。”
“晕!”仰望岩石上长发翩翩的兰陵王,就像平凡士兵仰望英武的将军,“难道这座神奇的冰火岛,一夜之间漂移到了北方冰海?”
“岛——当然不会漂移。”
岛不会漂移,那么我怎么会到了北方?
难道……因为……难道……因为……这是两个岛?!
“你猜中了!”
该死!他怎知道我猜中了什么?
没等我把这句话说出来,慕容云就紧跟着一句:“因为我们兄弟心灵相通。”
“真的是两个岛?”
“聪明果然是我的结义兄弟,三天前你登上的那座岛,并非我们现在的冰火岛!而这两座岛的面积、地形、外观等都很相像,唯一不同的就是位置——冰火岛在那座岛的东北方向——千海里之外!”
这个距离真让我绝望,就像从盛夏来到深秋,却还固执地以为要穿短袖衬衫。
“那么悬崖上的房子呢?里面外面都一个样子,连华丽秘室的家具都是相同的。”
“因为,冰火岛上的这栋房子,是仿造了那座岛上的房子,彻底的全比例仿造,包括内部的装饰与家具。”
“哈——哈——”我仰天苦笑几声,“贤弟,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居然还造了两座一样的岛,如果只是为了躲过救援队,把我运送到世界上随便什么角落都行,何必让我感觉还在那座岛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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