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无可逃脱的宿命?老马科斯鼓舞我的真正使命?一个“Gnostics”的战斗?
不,我根本不配称为Gnostics!
我早已玷污乃至背叛了,老马科斯为之奋斗一生的使命与理想。
绝望地摸着“lángxué”的墙壁,我推开地下519米的窗户,今天的外景是阿尔卑斯山麓,绽开因斯布鲁克山谷中的鲜花——不过是一幕《黑客帝国》式的幻觉!
当我逃出美国肖申克州立监狱,在荒芜人烟的阿尔斯兰原野上矿本,我一度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
现在才明白,自由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即的字眼,获得真正的自由是那么困难!即便从此衣食无忧钟鸣鼎食权倾天下,自由于我而言永远那么遥远。
然而,我却没有勇气第二次越狱,没有勇气逃脱这座财富与权利的监狱,没有勇气放弃身边的一切物质,没有勇气回到居心叵测的人间。
我,已在内心审判了自己。
辩护律师——我。
检控官——我。
法官——我。
行刑刽子手——我。
我将要自己坐上电椅,亲手拉下电闸……
她。
她是莫妮卡。
她已在“lángxué”工作和生活了一个星期。
每天都是枯燥而无聊,虽说接触到都是最高机密文件,但没有一样是能被她看到的,所有文件都做了电子加密,只有白展龙与董事长才可以打开。办公室里那些同事们,照旧像机器人一样沉默,顶多就是机械地jiāo代日常事务,彻底断绝聊天的可能。
下班回到宿舍的生活,更躺她感到孤独恐惧。虽然住在舒适的别墅套房,还配备专业人员打扫卫生,可是所有人默不作声,就像生活在聋哑人学校——可惜他们都没学会手语。她仅有的两个邻居,一对年轻的单身男女,在这孤独荒凉的环境,本该gān柴烈火地燃烧起来,却令人奇怪地彼此不相往来。尤其是那男的瘦小gān巴,连胡子都长不出来,说话走路的腔调都像阉人。难道长期的地下生活会损害男xing功能?导致他丧失了对异xing的yù望?
宿舍里的漫漫长夜,看DVD是唯一消遣,每个房间各放数千张碟,最奇怪的竟全是正版!这里没有网络也收不到电视,连电话和手机信号也没有。要打电话只能白天在办公室,但“lángxué”严禁工作人员打私人电话,如有需要必须的上司报告——名副其实的监狱。
既然不能上网和看电视,相比很多人会选择打牌,度过这些难熬的夜晚。但“lángxué”严禁任何形式的赌博,就连纯粹娱乐的扑克牌也不允许。白展龙认为——任何私下jiāo流都可能损害工作,或者泄露“lángxué”内部的机密。
然而,当其他人选择周末回市区,她却孤独地留在“lángxué”,无所事事地度过两个漫长的白天。
她期望在基地附近看到他——幻想而已,宿舍去与工作区严密隔离,高墙阻挡一切视线,她不过是个可以自由放风的囚徒。
在这里工作的一个星期,她连一秒钟都不曾看见过他。
例外是几次与他通电话,通知他某某人要见他,或者某次会议安排在什么时间。仅此而已。她知道他就在走廊深处的防弹门内,但她没有任何权力或借口让他出来,更不可能自己去敲他的门,否则结果必然是被清除出“lángxué”。她每天望着走廊,无奈地消耗流逝的青chūn,就像永远不再回来的混血美女时代。
又是临近下班时刻,她无声无息地去上厕所,走进旁边另一条走廊,依然如同坟墓寂静无声,试着推开那扇虚掩的小门——再度通过曲折蜿蜒的台阶,来到蓝得让人心悸的天空下。
虽然是第二次,她的眼睛仍百震撼,短暂的迷惑之后,才明白庭院里的一切包括天空,全是人造的幻景。
不知道从哪chuī来的风,竹叶沙沙地在耳边响起,脚边流水穿过小桥,激起数条锦鲤游dàng。这与大自然真假难辨的qíng景,让闷在地下一周的她心旷神怡,惬意地弯腰将手伸入水中,逗弄活泼美丽的鱼而。好久没那么轻松感觉了,忘乎所以地哼起陈绮贞的歌,捧起水花泼向小桥对面的糙丛。
突然,她看到自己溅起的水花,正好泼到一个男人的鞋子上。
那双男鞋立刻后退半步,她也极度紧张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他!
她的他。
永远不会遗忘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那个他。
而他的惊讶也绝不亚于她,站在小溪对岸拧着眉毛,横过来看着她说:“你——怎么在这里?”
几秒钟内,她已从最初的惊慌失措,恢复到镇定自若:“董事长,非常抱歉,我只是发现有扇门没有锁,无意中走进来的。”
“无意中?”
“您在怀疑我吗?”
面对她毫无屈服的口气,他却回答:“你不是第一次无意中吧?”
啊?他知道了?知道上次偷偷进来遇到老头?是老头告诉他的吗?还是通过摄像监控看到的?怎么没想到这个呢?“lángxué”中肯定布满监控设备,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岂能逃出他的眼睛?
“对不起,上次我也是无意,每次碰巧那扇门都没上锁,而我也很喜欢这个庭院,这是‘lángxué’里唯一让我感到舒服的地方。”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低头嗅了嗅一朵独自开放的花,“你好奇怪。”
“什么?”
她隐隐有些害怕,往后扶着一棵牢固的竹子。
“没人敢这么与我说话,更不敢对我说出心理话,虽然我明明知道他们在说谎。”
“因为他们都戴着厚厚的面具。”
说出“面具”的时候,她的双脚都在颤抖,尽管脸上不动声色。
没想到他厉声回答:“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包括我!也包括你!”
“我?”
当她还没想到如何作答,他在小溪对岸咄咄bī人问到:“难道你没戴着面具?”
这更让她张口结舌——她确实戴着面具,一张被彻底改变了的脸。
她不想对他说谎,即便说谎也可能被他的读心术发现。他只能点头默认一切,但这不会对他构成伤害。
“这就对了!”他像个胜利者在微笑,“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莫妮卡?”
蓝灵他总是记不住,但“莫妮卡”三个字却用不忘记。
“是。”
他的身体前倾,鞋尖几乎踩到水里:“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撕下面具,把自己的心理话说出来?”
可惜,她还没撕下面具,这张面具也永远撕不下来。
“董事长,这一点我还做不到,因为面具并不在脸上,而在人的心上。”
“面具戴在心上?”
她qiáng迫自己镇静下来:“是,面具不但为了防止别人看到自己的真相,也要防止自己看清自己——我们每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以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其实还是那层被自己包裹起来的假象。”
“有意思,面具不仅欺骗了别人,也同样欺骗了自己?”
“没错,这就是心理学大师卡尔。古斯塔夫。容格的Persona理论。”
他饶有兴趣地托起下巴:“Persona?”
“就是人格面具。”
“说下去!”
“Persona——源于古希腊,是让演员扮演某个特定叫色戴的面具,为了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我们必须与他人和睦共处,甚至与自己讨厌的人来往。所以,人格面具是现代社会的必需品——设想所有人都讲真话,半句假话哪怕善意的谎言都没有,可能吗?”
她可不是在机械地背书,这是她最近一年来思考的问题,为此她阅读了大量荣格的著作。
“人类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是的,人格面具本身是中xing的,但遇到不同的人就可能有利或有害。如果谁沉湎于自己扮演的叫色,乃至于迷失真正的自我,认为自己本就是这个叫色,那么完整人格就会被损害。”
他频频点头赞同:“有道理。”
“被人格面具支配的人,会离本xing越来越远,产生一种紧张的对立状态。在过分发达的人格面具,与不发达的真实人格之间,可能出现严重的人格分裂。”
“你是在说我吗?”他的眼睛掠过一丝恐惧,随即喃喃子语,“我也戴着一张面具,而且永远脱不下的面具。”
她却茫然地摇头,无法理解他的内心,也无法理解他的痛苦,这是她最大的痛苦。
他转过脸看着水中的锦鲤鱼:“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哦……”
她想要安慰他,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更不敢跨越这条浅浅的水沟,即便木桥就咱旁边。
而他们的这番对话,始终隔着一条小溪,让她想起一首老歌:“你和我是河两岸,永隔一条水。”
忽然,他仰起头来无qíng地说:“快点离开这里!在我下令惩罚你之前。”
“是。”
她匆匆向幽暗的通道跑去,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莫妮卡!”
从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让她充满幸福感地回过头来,却看到他依然严肃的脸:“请不要把这个庭院告诉其他任何人!记住了吗?”
内心无限失望,她只能委屈地点头,一言不发地跑出去。
“我说的没错,那个人已来到你身边。”
梅菲斯特先生从我左心室钻出来,轻轻拍了拍我那颗椰子似的心,却让我感到钻心疼痛——果然是在“钻心”。
“喂!你轻一点,那是我的心脏!”我又一次被幽灵从半夜吵醒,痛苦地摸着心口:“又怎么了?”
“那个人就在你身边。”
“哪个人?”
幽灵颇具幽默感地笑着说:“你猜猜看!”
“我不想和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啊!我亲爱的朋友,你真是太迟钝了。”
“住嘴——”我摸着身下柔软的chuáng铺,确信这里仍是“lángxué”深处的卧室,而不是其他什么鬼地方,“我不想再听你这些分化,你除了在我最累的时候把我吵醒之外,还能起什么作用?梅菲斯特,拜托你赶快小时,明天一早我要坐飞机去非洲的所多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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