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这半年里,虽然你没有拿过奖金,但公司每月按时给你发工资和各种补贴,你却没有给公司创造一分钱的效益。昨天早上还敢迟到,让我在全公司面前丢尽了脸!你以为公司是慈善机构?专门把你养起来,让你每天上班养那两只小王八吗?”
他居然侮rǔ我的乌guī!虽然心里愤怒不已,脸上却唯唯诺诺,为自己辩解:“侯总,我几乎每天都在给客户打电话催款,他每次都满口应承下来,说一周之内绝对打过来,可我怎么知道他这么不讲信用。”
“哎呀,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啊?这些客户一个个全都是老狐狸,哪能信他们空口白话?”
“可是我早就和客户签了合同。”
“现在做生意谁会真的遵守合同啊?他们一门心思要抓住现金,谁都不会轻易给钱的,拖你几个月算便宜你的了。”侯总看来憋了一肚子火,也许他刚刚被销售总监训过,“好了好了,昨天大会的决定你也知道了,最近我们销售七部的业绩直线下降,每个人日子都不好过。公司决定裁员10%,我们销售部业绩最差的几个人,肯定会被裁掉!高能啊,我也是为了你好,不希望到时候在裁员名单里看到你。”
他的最后一句话,又让我看到了一些希望,诚惶诚恐地说:“侯总,我会努力的,我保证在一个星期之内,让客户把货款打进来。”
“嗯,你还有两个星期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啊,否则到时候就连我也帮不了你啦。”侯总喝了一口咖啡,咳嗽了一声,又打起官腔,“我们天空集团,是世界500qiáng——不,是世界前50qiáng,最新的排名是第48位!天空集团的目标是做到全世界的No.1!”
每次开会或训话,侯总都会来这么一句,这个让我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最后,他拍了拍脑袋,“哦,差点忘了叫你进来gān吗了!高能,由于你连续半年业绩为零,根据公司的规定,你这个月各种补贴都没有了,只能够拿基本工资。对不起啊,这也不是我的决定。好了,这两周争取把业绩做出来,下个月我们还有机会。你可以出去了。”
今晚,我请客户吃晚饭。
chūn节前我自掏腰包,请这个客户吃了一顿饭,他夸奖了我一番,说我年轻有为,认真负责,还一度想给我介绍女朋友。我很快和客户签订了合同,把全部货物发给了他,客户保证三十日内jiāo齐货款,总共二十万块——这笔生意对我至关重要,可能是销售七部今年最大的单宗销售。如果钱款顺利到账,我将从二十万的销售额中,提取到5%的奖金。
然而,签完合同已经三个多月,这笔二十万的货款,仍然没有打到我们公司账上。
我已被bī到悬崖——裁员是资本家对付员工最后也是最厉害的一张王牌。以前每月工资只有两千多块钱,但各种补贴加起来还有将近两千块。这个月连补贴都拿不到了,只剩下最后一点基本工资,是一个连民工都不如的白领——坐在OFFICE里的民工。
提前赶到订好的餐厅,这里的环境和菜色都还不错,适合小范围的商务宴请。根据公司规定,在业务完成之前,所有招待费必须个人垫付。
客户晚到了二十分钟,这个浑蛋拖欠了三个月货款,吃饭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上来就点了好几个昂贵的菜,还有一瓶五粮液。我心惊胆战地看他点完,耐心地等到上菜之后,才向他催讨二十万的欠款。我也向他实话实说,如果月底之前再不到账,我就要被公司裁员了,“大哥,最近一个月,为了这笔拖欠的销售款,我至少瘦了六斤ròu!哎,销售销售,就是把人累得消瘦!”
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讨钱的都是孙子。
我尽量不看对方的眼睛,客户却丝毫没当回事,喝着白酒,抽着香烟,“高能,我也是给国家打工,有你不知道的苦衷。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二十万现金。可我的供应商要我付现款才能买原料,否则工厂就要停产。我就把那二十万去买材料了。后来也想筹钱来付款,但这不是美国经济危机了吗?美国的客户取消了80%的订单,原本老美一口气就是一打袜子,现在省吃俭用jīng打细算只要一双,我能不受影响吗?哎,高能,我真的当你是小兄弟,我也很羡慕你,在世界500qiáng的天空集团里,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别看现在只是一个销售员,但过个十年再看看,说不定就是你们中国区的大老板!”
“对不起。”我打断了客户的滔滔不绝,“那笔二十万的欠款,到底哪天才能到账呢?”
他沉默片刻,突然喝了一口白酒,凑近我说:“高能,你一定要相信大哥我,明天就有一笔款子要到位了,我以人格担保,三天之内!三天之内把全部欠款付清,一分钱不落地打到你们公司账户!”
客户说话的同时盯着我的眼睛,让我无法逃避他的目光,然而就在他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他的眼睛却告诉了我另一番话——他真正的心里话,被我的眼睛捕捉到了,直接反she到我的脑子里,我是听得清清楚楚:“去你妈的臭小子,还敢跟老子来讨钱?告诉你,老子有的是钱,但想要这个月就给你——没门!老子宁愿去夜总会,宁愿去澳门赌钱,都不会把钱给你。拖你三个月算客气的了,不给老子三分之一回扣,你半年都休想拿到这笔钱!”
我的耳朵听着他天花乱坠的忽悠,以及用“人格”作的信誓旦旦的保证,眼睛却看到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副嘴脸。
这不是幻觉和幻听,只有当我盯着对方的眼睛时,才能看透他内心真正的语言。
看着这个“人”夸张的表演,我被彻底地震惊了,也被彻底地激怒了,这个世界上真有这种“人”吗?毫无疑问这种“人”就坐在我的面前,继续眉飞色舞地信口雌huáng!“人”究竟是怎样的动物?居然如此满口谎言,如此卑鄙无耻!
血液再度冲上头顶,仿佛有许多玻璃碎片,在切割我那几乎要爆炸的脑子。
我终于失去了控制,从座位上愤怒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喝一声:“你再说一遍!”
“哎,怎么了兄弟?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保证在三天之内,就把全部的欠款,都一分不少地打到你们公司账户上。”
没错,这个“人”依然在撒谎,我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同时看到了他的心里话——
“这个高能是不是疯了?就算我一直欠着钱不给,他也不用这么发神经吧?呸,我才不会给你钱呢!三天?三个月都不给你!”
我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了,“不!我要你说你的心里话,再说一遍!”
这下周围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了,就连服务生也摸不着头脑,不敢再上来端菜。
而这个“人”却还在装傻:“高能,你是不是病了?”
“好的,你不肯说是不是?那我替你说出来!”
随后,我看着他的眼睛,把他刚才那些心里话,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等我全部说完,他已目瞪口呆,连连摇头,“不,不,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能够?不,这不可能,你一定已经明白了,是不是想通了?这就是‘潜规则’,吃回扣的‘潜规则’。只要心里明白了就可以,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无耻!”
火山,爆发了。
在喊出这两个字的同时,我的拳头已砸到了那个“人”的脸上。
刹那间,大脑已容不得其他东西,除了愤怒还是愤怒。急剧分泌着肾上腺素,原始的yù望和冲动驱使着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打人的,只感觉拳头砸在硬硬软软的东西上,伴随对方痛苦的惨叫。
打,再打,拳头沾上了鲜血,热热的,湿湿的。
那个“人”开始还手了,激发了我更猛烈的攻击,我一边打一边狂吼着:“去死吧!”
我感到有一双大手拉开了我,然后无论怎么挣扎,就再也无法爬起来了。回头才发现是两个警察,原来有人打电话报警了,他们将我制伏拖上警车。
我生平第一次坐警车。
派出所。
时针已走到十一点半,接近子夜。
父母连夜赶了过来,从警察的手里将我保出来。他们不敢相信我居然会打人,幸好对方仅仅皮ròu伤。那个“人”也好面子,怕被自己的老板知道,没去医院验伤就走了,否则我真有可能要蹲看守所,至少也得治安拘留。
妈妈又一次泪流满面,看着我身上的血迹——基本都是别人的,心疼得说不出话来。爸爸则狠狠地看着我,忍不住把我臭骂了一顿。
我洗了一把脸,才发现额头和脸颊留下了一些伤痕。妈妈从24小时药店里买了些药水,轻轻给我的伤口涂上。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难过地低头不语,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再也不可能拿回那笔钱了。
走出派出所,父母要打车送我回家,我摇摇头,“爸爸妈妈,对不起,我想一个人走走。”
“一个人走走?你看现在几点了啊?”妈妈又抱着我哭了,“能能,我知道你不开心,知道你有一肚子的委屈,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和妈妈好好说。”
可我究竟怎么才能告诉妈妈呢?告诉她那个秘密?我能看到别人的心里话?不,这个秘密现在必须埋在心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真的不用了,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妈妈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高能,跟我们回家!”
爸爸用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了,但我后退了两步,第一次违拗他:“不,让我一个人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不要这样!能能,和我们回家吧。”
妈妈难受地抱住我,不想让我一个人走在夜里。
然而,我无qíng地推开妈妈,独自冲入午夜街头的黑暗,一路流着眼泪狂奔而去……
第六章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写到这儿眼泪禁不住流下来,虽然时隔一年多之久,我已远在美国的监狱,当时的qíng景依然历历在目,那种疼痛感竟是这么真实,真实到心如刀割……
现在是2009年9月19是上午八点,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每天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到了。
我把小簿子塞进抽屉。牢门自动打开,老马科斯活动着胳膊走出监房,我跟着他来到走廊。从旁边的监房跑出许多人,飞快地从我身边冲过,却被上层监视窗里的狱警大声警告。C区的囚犯大约有一半是黑人,还有不少拉丁美洲裔,而我这样的东方人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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