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途中有三道坚固的铁门,依次打开又关闭,可以确保不发生意外。
在十几名狱警的看守之下,最后一道大门打开——我看到了大地。
美国西部阿尔斯兰州的大地,极目远眺是数百英里外终年积雪的落基山峰。监狱的cao场足够大了,打一场美式足球绝没问题。但在cao场边缘是两道高高的围墙,还有几米高的带电铁丝网,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岗哨塔,那上面的家伙据说枪法都很好。
cao场里进来几百名囚犯,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西部高原的阳光。有的人立刻躲到一边,进行他们的秘密jiāo易。不断有人聚集到一起,他们是监狱里的黑帮。
有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原来是比尔,拿着一个篮球,指了指一个破旧的篮球架。他是华尔街的白领,公司在经济危机中倒闭,他千里迢迢跑到阿尔斯兰州,开枪打死了自己的老板。我们给他一个绰号“嚎叫者”,因为每晚他都会在监房里嚎叫。我沉默片该,忽然从他手里抢走了球,转眼间已上篮成功。
篮架下走出一个高大的黑人,他拍了拍手说:“兄弟,也算我一个。”
他叫华盛顿,美国黑人常用的姓,因为抢劫了十七家超市而入狱。
我、比尔、还有华盛顿,在cao场的角落打了几十分钟的篮球。我打得浑身是汗,几次被身高六英尺多的华盛顿盖帽。一些人聚在篮架下看着我们,但谁都不敢靠近,惧怕华盛顿的拳头。
放风结束,狱警们把全部囚犯赶回监仓。
回到C区58号监房,擦gān身上的汗,坐下来打开抽屉,翻开我的小簿子,刚才写到“一路流着眼泪狂奔而去……”。
接着写我的故事——
午夜漫步。
我被保出派出所,却又逃离了父母。在黑夜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前头一片喧闹,无数霓虹灯闪烁,路边排列大大小小的招牌,不时传出乐队的歌声。
衡山路,这里布满了各种酒吧,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路边很多人在拉生意,尤其我这样年轻的单身男子,更成为众人招呼的对象。我丝毫没有理睬,仿佛身边繁华的不夜城已然消失,走进一片空旷的沙漠,抬头却不见星空。
jīng神有些恍惚,拳头还隐隐作痛,今晚怎么了?妈妈说我从没这么冲动过,从小到大也从没打过架,头一回脾气那么bào躁,也是头一回有人被我打得满脸是血。
真是太愚蠢了!那个瞬间我彻底失控,现在却追悔莫及。就算那家伙真的不是人,我也没必要这么做,非但不能要回货款,反而会伤害自己,只能默默承受这个后果。
“高能!”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茫然回头只见一个年轻女子。霓虹灯照亮了她漂亮的脸蛋,我皱起眉头思索,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怎么,把我忘记了?我是马小悦。”
她微笑着走到我面前,甩了甩带着香水味的长发。
“马小悦?”
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对,老同学“唐僧”告诉我的,我们以前的班长马小悦,也是当年的一朵校花,我还暗恋过她呢!
“我……我想不起来了,你是我的高中班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些脏,脸上还有打架留下的痕迹,只得低头道:“世界真是太小了。”
马小悦也很意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真没想到能再见到你,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啊,你过的还好吧。”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落魄,不敢面对初恋的梦中人(假如暗恋也算初恋的话),可惜她从不曾知道过。
午夜闪烁的灯光下,她发觉了我的不对劲,“高能,你脸上怎么了?”
更不敢看她的眼睛,转头道:“没,没什么。”
一辆银色宝马530长轴距版呼啸而来,停在马小悦身边。
“高能,我先走了,再见!”
她打开宝马车门坐进去,开车的是个年轻男人,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我什么都没说,自卑地后退几步,目送宝马载着马小悦远去。
身后是间小酒吧,传出吉他弹唱的许巍的歌。这样的夜我已无处可去,索xing钻入酒吧,点了一杯黑啤借酒消愁。坐在远离吧台的角落,抓着疼痛难消的拳头,知道自己根本不胜酒力,却举起杯子大口灌下去——至少总比找人打架好些。
自斟自饮了两大杯,已感到脑袋发胀,整张脸都好像烧了起来,心跳快了好几倍。一边听着歌手弹唱,一边默数自己的脉搏,酒jīng麻醉了神经,却丝毫不能减弱心里的痛楚,反而像黑暗的池塘,将我沉入更深的水底。
当我要被酒醉和悲伤淹没时,一个女子走入朦胧的视线,我下意识地喊道:“马小悦?”
等她坐到我的身边,才发现是另外一张面孔。
虽然光线昏暗,虽然醉眼迷离,我仍然在几秒钟后认出了她。
不可思议,居然是她?
一张典型的中西混血儿的脸庞,栗色长发在灯光下隐隐闪亮,深邃的双眼如黑dòng吸引着眼球——这张脸昨天还在总裁身边,今夜便来到酒吧深处。
名字已呼之yù出,却不再是一身职业装,而是最新款的牛仔裤和T恤衫,胸口晃着闪亮的水晶挂件。她的个子高挑如外国女孩,却又不似那般臃肿,反而长着一副中国人的纤腰。
我使劲揉了揉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你……你是?”
“不认识我了?昨天的公司大会你迟到了,总裁的讲话都被你打断,所以我记住了你。”
“孟歌?”
即便已被酒jīng麻醉,我依然说出了她的名字——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最新到任的总裁助理。
“你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莫妮卡。”
她将一个酒杯推到我面前,我恐惧地摇摇头说:“不……我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不是酒,是凉水。”
原来是给我解酒的,我感激地接过杯子仰头喝下,“谢谢!真没……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是啊。”莫妮卡在我面前野xing地一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高能,销售……销售七部的……高能。”
我醉得难受,无法完整地把话说完。
“真巧,第一次在上海泡酒吧,就遇到了公司的同事。”她又让服务生给我倒了杯凉水,“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我又将一大口水喝完,“我是……第一次……第一次来这里。”
“God!那我们真是太巧了!”她注意到了我的脸上有打架的痕迹,“你脸上怎么了?”
莫妮卡说中文有些怪,再加上她那混血儿的外表,想必是在美国长大的。
“哦,没事……没事……”
喝了两大杯凉水,依然无法冲淡血液里的酒jīng,脑壳难受得要爆炸,又感觉胃里正剧烈地搅动,难以抑制地呕吐起来。
未消化的浑浊晚餐连同啤酒和胃液,一同被我吐在了酒吧地板上。莫妮卡先惊讶地躲开,然后扶住我的肩膀,叫服务生来收拾。
身体难受的同时,心里也羞愧难当,居然在公司总裁助理面前出丑!还差点把秽物呕吐到美女身上,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了。
“OK!看来你不适合来酒吧,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不……不……不用了……谢谢你……”
莫妮卡和服务生一起把我扶起来,记不清怎么走出酒吧的了,好象是她把我塞进出租车。我下意识地念出了地址,脑袋搁在冷冷的车窗上,看不清身边那张脸。特别的香水气味,伴随微微湿润的发丝,飘dàng在我的鼻息之间。脑中塞满糨糊,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兰……陵……王……兰……陵……王……”
车子在我家门口停下,回头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重新钻进出租车远去。
次日,上午。
早上起来已彻底清醒,再次为醉酒后悔不已,浑身的肌ròu关节酸痛。我向父母道歉:昨晚不该扔下他们独自逃走,一切都是我的错误,我是一个成年人了,不能再让父母担惊受怕。
坐在地铁上打开手机,我有睡前关手机的习惯,刚打开就看到一条新短信,发信人居然是方小案。他的这条短信很长——
“高能,对不起,我很后悔2006年的秋天,在海岛的月夜听到了你的秘密。我更后悔最近再次卷入了这件事。对于上个月海岛培训的那个夜晚,请接受我真挚的道歉。陆海空的自杀是他咎由自取,严寒恐怕也已化作了幽灵,接着我也将奔赴另一个世界,永别了!”
看完这条长达一百多字的短信,我几乎要把手机扔在地上,方小案究竟想gān吗?
立刻给方小案打电话,听到的却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还是关人?
再反复看这条短信,发信时间是凌晨四点,似乎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悔恨的眼泪。
心神不安地来到公司,进门时低头掩饰脸上的伤痕,却被候总叫进了办公室里。
“你真是个白痴!”
以往候总训人都关着门,这次却把房门打开,故意让大家都能听到。
“对不起!”
我只能默默地低头,想必候总已知道了昨晚的事。
“就算客户千错万错真是个畜生,我们销售员也绝对不能和客户动手。知道什么叫忍rǔ负重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高能,你知道吗,这种不是人的客户,我每天都要碰到一大堆,你以为我不烦心?你以为我不想揍他们?每个晚上我都在幻想,把这些王八蛋塞进马桶,用大便清洗他们的嘴巴!”
候总出了几口恶气,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但他话锋一转:“就算你心里真想请客户吃大便,可是为了你的销售额,你还是必须得请他们吃大餐!就算你心里想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可是为了你的工作业绩,你还是必须得拍他们马屁!就算你天天计划着把他们的脑袋打烂,可是为了你的年终奖金,你还是必须得热面孔贴他们的冷屁股!”
这就是销售之道?我听得有些恶心,但违心地频频点头,“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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