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
“明天就来上班吧,基本工资三千元,此外公司会为你缴纳四金,每个季度有百分之五的销售提成。”
“谢谢!”
我兴奋地站起来,刚要和老板握手,老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也不避讳地接起手机:“是我……什么……哦……嗯……不……不……不……是……没关系……就这样定了……好……再见!”
这通电话足有五六分钟,老板却总共只说了这么二十几个字,我却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完全不同的心里话——
“什么?根据新西兰方面最新的检查报告,我们代理销售的三鹿奶粉含有三聚氢胺?这种成分可能导致婴儿肾结石?甚至危害生命?没关系!怕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国内许多食品中都含有三聚氢胺,什么牛奶、jī蛋、猪ròu……大家不是每天都在吃吗?只要别给自己的小孩吃三鹿就行!对了,这回你聪明了,继续向市场销售,继续宣传三鹿奶粉无公害无污染!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有钱赚就行!现在我又招了一个家伙做销售,大家看到他这么老实的样子,更不会怀疑我们了。对,就这么定了,继续销售!”
等他打完这通电话,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五分钟前还是天使,现在已完全变成了魔鬼!刚才和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他们根本不会对食品安全负责,明明知道奶粉里含有化学物质,可能导致婴儿死亡,还是要继续销售下去,居然想利用我的老实!太无耻了!
老板也感觉不太对劲,“你怎么了?眼神那么奇怪?”
“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我意识到自己的面孔涨得通红,“你是个骗子!我不愿在你这种老板手下工作。”
“高能,到底怎么回事?”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大声道:“请你不要销售三鹿奶粉,不要毒害我们的孩子,不要再gān这种缺德事了!”
“你!”
老板惊讶而恐惧地看着我走出房间。
飞快地离开这家公司,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热血让我浑身颤抖,迫使我在马路上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110。“喂,是110吗?我向你举报一家公司——贝贝集团,他们在销售含有化学毒物成分的婴儿奶粉!请赶快取缔他们!”
接着,我通过114查到了国家食品监督局的电话,再次举报了贝贝集团和三鹿奶粉。
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英雄。
傍晚,回家的地铁。
短暂的兴奋又被漫长的失落取代,不管是否出了一口恶气,但我的两次面试都告失败,我依旧是一个失业男。
我已不再奢望了,人的好运只能用一次,我的好运却用到了这两家公司上,一家变态一家卑鄙。要不是读心术救了我,恐怕就成了毒奶粉销售员,到时候下了地狱还会被油锅煎吧!
车厢越来越拥挤,仍没遇到期待中的盲姑娘。美容院里新作的发型,还有今天换上的新衣服,都乱七八糟。失望地闭上眼睛,任凭身体被挤来挤去,像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舢板。浑浊的空气令大脑缺氧,昏昏yù睡才发现即将到站。匆忙挤出去,周围传来抱怨和咒骂声。回到站台感到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要命!反复检查衣服和裤子口袋,又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却再也找不到手机的踪影。
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肯定是刚才急着要下车,被小偷摸去了裤兜里的手机!
我像只无头苍蝇在站台上乱转,看着地铁工作人员就在眼前,却不晓得要如何诉说。当时车门附近那么多人那么多手,谁知道是哪一个?何况列车早已开远,不可能为了我再停下。茫然地抓紧拳头,指甲几乎抠进掌心,却不知该砸向哪里。
绝望地仰天长叹,最近半年来所有的悲伤,都化成此刻的愤怒。人们胆怯地从我身边绕过,地铁工作人员也走上来问,我却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离开这个倒霉的站台。
回家的路上,晚风席卷而来。工作丢了,面试失败了,就连手机都丢了!为什么整个世界都与我为敌?为什么厄运总是与我为伴?与其如此,当初又何必醒来?还不如永远做个浑浑噩噩的植物人,也不用承受这些人世的烦恼!
在自家门前犹豫许久才进去,妈妈诧异地拉着我的手,“能能,怎么脸色那么差?”
看着妈妈,我的鼻子酸涩,纵然铁石心肠也撑不下去,“对不起!妈妈,我骗了你。”
“哎呀,怎么回事啊?”
妈妈更加担心,爸爸也过来拉着我坐下,“到底发生什么事qíng!”
“我失业了。”
“什么?你说什么?”
“失业!十几天前就被公司裁员了,因为销售业绩最差。对不起,这些天一直瞒着你们,每天早上出门去坐地铁,到傍晚再坐地铁回家。我偷偷地在网上求职,今天去两家公司面试,但都失败了!对不起!”
我绝望地低下头,无可抑制地掉下大颗眼泪。他们一开始还不相信,但等我说完都沉默了,父亲叹息了许久,妈妈跑到屋里哭起来了。
原本以为父亲又会咆哮一通,没想到他摸摸我的头,“儿子,抬起头来,不要像个孬种一样掉眼泪。失业算什么?我们单位那么多人下岗了,还不是照样活着吗?再说你那么年轻,有学历有工作经验,不怕找不到好工作!”
“爸爸。”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父亲给我的温暖。
“知道你妈为什么哭吗?不是为你的失业而哭,而是因为你欺骗了我们,还整天装作上班的样子,在外面吃苦了吧?”
“爸爸,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地找工作的。”
进屋去找妈妈,搂着她的肩膀道歉,让妈妈不要再哭了。现在,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是父亲每月两千块钱的工资,再加上妈妈的退休工资。
我是一个失业男。
第十一章父亲之死
现在,我是一个囚徒男。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下午一点。
狱警打开铁门,我将小簿子塞进抽屉,在监视之中来到走廊里。
放心,我不是去坐电椅,而是作为囚犯为监狱服务。我现在被分配在洗衣组,大概他们觉得中国人很擅长洗衣服,其实我在家从来不洗衣服的。
又是穿过三道大铁门,来到洗衣房开始工作。这里总共有八名囚犯,分别来自五个不同的监区,只有C区的老金是我认识的。
老金四十出头,是典型的美国东部白人,他姓KING,与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同姓,所以我管他叫“老金”。他曾经是一个亿万富豪,经营一家风险公司,甚至与天空集团的神秘老板共进过晚餐。去年的金融危机让他倾家dàng产,他准备杀死妻子再自杀。结果妻子被他开枪打死,而他在把手枪塞进自己的嘴巴之后,却感到后悔了——于是,他以二级谋杀罪被判处二十八年监禁。虽然被关进了监狱,依旧享受很好的待遇,还是典狱长面前的红人——别跟我提《肖申克的救赎》,尽管老金同样在为监狱长买股票出谋划策。
在不断发出噪音轰鸣的洗衣房里,老金单独与我站在一起收衣服。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冷笑着问:“你好象有些不对劲。”
“不,我很正常。”
我不屑地回答,继续低头整理那些衣服。老金知道我曾在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工作,总是对我另眼相看。但我并不待见这位典狱长的红人,所有的囚犯里最看不起的就是他。
“昨晚,我听说那个人又出现了。”
老金说话的语气真是糁人,好象“那个人”就站在我身后,我泛起一身的jī皮疙瘩。
“哪个人?”
“掘……墓……人……”
这三个字让我面色大变,轻轻“嘘”了一声,又紧张地看看左右,是否被狱警或其他囚犯听到?不敢再和老金说话了,仿佛一个瘟疫已缠上他的脖子,我赶紧到另一边继续gān活。
掘墓人?
这三个字(当然是翻译成汉语)是肖申克州立监狱最大的禁忌,平时谁都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一旦提及就预示着要出人命!
一个小时的劳动结束,狱警把我们押出洗衣房,回到各自的牢笼之中。
我不敢向老马科斯提“掘墓人”三个字,翻出抽屉里的小簿子,加紧记录我的故事——
失业的日子。
第十二天。
我是一个失业男,一个绝望而无所事事的失败者,一个需要吃政府失业救济的穷光蛋。
星期三,再也没人早上催我起chuáng了。整个上午蒙头大睡,想把十多天来的疲倦释放掉。但越睡越腰酸背痛,太阳xué神经不断跳着,一个个梦境接踵而来,其中有一个最可怕。
中午妈妈才把我叫醒,做了一桌可口的菜肴,也算补偿我上周悲惨的午餐。今天起才是真正失业“在家”,躺在chuáng上无聊地换频道,找不到想看的电视节目。下午四点,我忍不住出门了。让妈妈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回来。
其实,我是出去买手机的。昨天在地铁上被偷的手机,是上个月新买的诺基亚行货,花光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怎么不叫人心疼呢?还有全部的联系人名单和客户资料,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了。办完挂失手续,我跑到通讯市场,买了一台五百块的山寨版IPHONE手机,再被偷也不会太心疼。
新手机刚打开,就响起了铃声,接起却是莫妮卡的声音,“高能,你怎么才开机?我从昨晚就开始打你电话,但一直关机,你gān吗呢?”
“哦,我——我的手机昨天被偷了,刚才买了一台新手机。”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这样啊,那也挺可怜的,昨天面试怎么样了?”
“倒霉透顶!”
“失败了?没关系,还有机会。对了,你让我查太平洋中美医院的底细,已经有结果了,你在哪?见面聊!”
半小时后,我们在附近一家茶餐厅会合。莫妮卡穿着一身运动装,刚做完健身,迅速点了几个菜,我却先给家里打电话,以免妈妈不安。
“现在变成乖孩子了?”
“莫妮卡,我这么倒霉,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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