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_蔡骏【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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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头向下面看去,安老师正在cao场里徘徊,这个男人死活要请她吃晚饭,虽已当面拒绝过两次,他还是不依不饶地纠缠。也只有这个地方,是他永远找不到的。

  月光皎洁。

  四层楼上冷风呼啸,头发瞬间chuī乱,她感到背后有人,转头看到一张十七岁男生的脸。

  “司望?你怎么在这里?”

  “嘘!”他把食指竖到唇上,“别让他听到了!”

  小枝心领神会地点头,他走到天台栏杆边,把头往下探去。

  “他为什么追你?”

  他压着嗓子,害怕风把声音带到楼下。

  “老师的事qíng,跟学生没关系。”

  她摆出教室里上课的庄重样子,就差拿根教鞭来揍人了。

  “我是在担心你。”

  “司望同学,请叫我欧阳老师!”

  虽然表qíng严厉,她还是遵照司望的意思,把声音放到最低,几乎用气声说出,听起来有些好笑。

  “好吧,小枝。”

  司望的回答让她更尴尬:“老师不qiáng迫你了!但我想要知道,大半夜的,你为什么不回寝室睡觉?”

  “睡不着。”

  “你是在跟踪我吗?”

  “不是啊,是你正好出现在cao场上,安老师又在后面追着你,我怕他欺负你。”

  “可你怎么会知道我藏在这里?”她收紧裙子下摆,惊惧地看了看身后,“不可能!没人知道顶楼天台有扇小门!除非——”

  “我知道。”

  他做了个噤声手势,楼下一盏昏暗的灯光下,安老师垂头丧气地走出校门口。

  “司望,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来过这里。”他抚摸着天台的栏杆,“在很多年前。”

  “你才几岁啊?竟敢对老师说很多年前?”

  “十七年前,你也站在这个地方,摇摇晃晃几乎坠下去,有人从背后拉住你,不然早就摔死在楼下了。”

  “住嘴!”

  终于,欧阳小枝的面色完全变了,刚要离开走出去几步,便转回头来yù言又止。

  “其实,你是想要自杀。”

  “我没有!”她低头不敢看对方眼睛,“我……我只是……晚上头晕想出来chuīchuī风,一不留神脚下滑倒而已……”

  “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自打走进这所学校,就有人在传播流言蜚语,都是以讹传讹,被无数人添油加醋过了。其实,你是一个好女孩,不敢跟男生多说一句话,更没有跟不良少年jiāo往过,你只是被人骚扰的对象而已!不是吗?”

  “是,这是我说过的话,你怎么会知道?”

  “1995年,在这楼顶上的chūn夜,你说了许多肺腑之言——如果仅仅只针对自己,那么还可以忍受下去,反正早已习惯了。但到高三下半学期,又有了更不堪入耳的谣言,甚至牵涉到了你的父母,这是让你最无法容忍的。只要留在这里,就无法洗脱清白,作为即将高考的转校生,不能再去其他学校,你已无处藏身。”

  1995年,这个天台上的chūn夜,她挣扎起来像受惊的小猫。两个人倒在水泥地上,他的手环绕着她的腰,像团温热的海绵。小枝停止了反抗,脸颊冰冷,残留几点泪水,看着满天星斗。深呼吸,胸口起伏,转过头来,看到老师的脸。

  申明是他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长住在学校宿舍,正好值夜班巡逻,看到多功能楼的天台上,依稀有个人影在晃动,疑心是有人要寻短见,便冲上来救人了。

  多年以后,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场对话——

  “小枝,请你不要死。”

  “为什么?”

  “假如,你死了,我就太吃亏了啊——七年前的那场大火,我冲进去差点被烧死,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地活着!”

  “你居然认出我来了?”

  “第一眼只觉得似曾相识,后来又发现你有些奇怪,便开始悄悄注意你。没想到,这些年你变化那么大,但你经常看着学校对面的野地发呆,有时还会独自去魔女区,就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小女孩。”

  “申老师,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再认出我了。”

  “你送给我的东西,我现在还保留着。”

  “这是你第三次救了我的命,这回不知道再送什么来感谢了?”

  “老师希望得到的礼物,就是每天都看到你开心地活着。”

  欧阳小枝会心地笑了,然后放肆地笑了,笑得几乎整个学校都要听见了。

  第二天,许多同学都说半夜梦见女鬼乱叫。

  2012年,同样寒冷的chūn夜,小枝站在多功能楼顶的天台,月光照亮泪水。

  “司望同学,这些事qíng,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面对她慌乱的眼神,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有jīng神病吧?上个学期,那张抄有huáng仲则诗句的纸条,是不是你偷偷塞到我的办公桌上的?”

  “是的。”

  天台上的寒风袭来,小枝战栗许久,突然抬起胳膊,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卑鄙!无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忍不住大叫起来,顾不上眼泪鼻涕,“司望,我求求你了,不要再来缠着我!你也不要再想入非非,这样真的不好玩!懂吗?”

  “是你不懂。”

  他的脸上有五道印子了,仍然一动不动,双目没有任何变化。

  “对不起,老师必须要把你打醒!”她走近摸了摸司望的脸,细细的手指却是冰冷,“我是你的欧阳老师,三十五岁,不再年轻了,过些年就会跟你妈妈一样。你才十七岁,长得又这么帅,会有大把的女孩喜欢你。”

  “这不重要。”

  “听着!孩子,你刚才所说的那一切,都是在你出生之前发生的!而且,你知不知道,在此救过我的那个男老师,他早就死了!”

  “小枝,我知道,他死在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点。”

  司望冷静地说出申明的死亡时间,就像在回答一道平淡无奇的语文考题。

  “停!”

  “你害怕了?”

  “司望,你是个处心积虑的孩子,进入南明高中的这半年来,你一直在偷偷搜集关于我的一切吧?你是不是看了他的日记本?模仿了他的笔迹?”

  “他从来不写日记的。”

  “那你去找过马力?”

  “你真的跟老同学们都没来往吗?”

  “不要装出大人的样子!请你不要靠近我,更不要喜欢我,因为——我有毒!”

  “毒?”

  司望不禁下意识地点头。

  “请你记住——任何男人,一旦过分地接近我,他就会死的!”

  “我相信。”

  泪水早被风chuīgān了,月光下她的面色更像女鬼,从喉咙根里发出声音:“熄灯后就该在寝室里睡觉,请不要违反学校的宿舍管理规定。”

  说罢,小枝回头冲出小门,把他一个人丢在四楼的天台上。

  大cao场的对面,图书馆神秘阁楼的窗户又亮了。

  第十二章

  清明。

  申明死后的十七年来,申援朝一直在研究各种变态杀人狂,乃至于对一切尸体、棺材与坟墓都百无禁忌了。

  又是个淋漓的yīn雨天,金huáng的油菜花田包围着坟场。墓碑上镶嵌着一张严肃的照片,下面有“huáng海烈士之墓”的字样——照道理他应该进烈士陵园,但据生前表达过的遗愿,希望永远陪伴早逝的儿子,便被安葬在郊外的普通公墓。

  申援朝撑着黑伞,怀抱大簇的jú花,同时也看到了站在坟墓前的司望。

  少年疑惑地转过头来,三炷香正在手边袅袅升起。

  “我会抓住那只恶鬼,然后,亲手杀了他。”

  这句话是从申援朝嘴里说出来的,他的白发比上次多了些,目光却更深沉或者说骇人。

  “世侄,你又长高了,我是来给令尊扫墓的。”

  他还以为对方是huáng海的儿子,司望索xing就扮演到底:“申检察官,谢谢您!”

  申援朝紧紧抓着少年的手,竟是死人般冰冷,他对着huáng海警官的墓碑说:“老huáng,我没能赶上你的葬礼,但清明还是想来看你。虽然那么多年来,我费尽心血提供的所有线索,都被你认为是错误的,我仍然非常感激你。”

  “我爸已经听到了,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抓住凶手。”

  “可你还太年轻了。”

  “爸爸常跟我说起一部美国电影,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种族主义横行的美国南方,一位正义的检察官的儿子的故事。主人公几度背诵一首诗,我仍记得几句:‘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我灵魂的船长。’这部电影叫《不可征服的人》,这首诗来自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诗人威廉·埃内斯特·亨利。”

  “孩子,你想跟我说什么?”

  司望的神qíng越发怪异:“申检察官,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你是个好人。”

  “早就退休啦,我在检察系统工作了四十年,作为共产党员问心无愧。世侄,告辞了。”

  “我送你出去吧。”

  他最后看了墓碑一眼,却如触电般停下来,原来huáng海的名字下面,还刻着“子huáng之亮”,是用黑色墨水描的字,代表已死之人。

  如果,huáng海还有其他子女,也会在墓碑上写出名字,只不过在世之人必须用红色墨水描出——但墓碑上只有黑色的“huáng之亮”。

  司望尴尬地后退了两步,身后恰是阿亮的坟墓。

  申援朝虽然年纪大了,却成了远视眼,清晰地看到他背后的“huáng之亮之墓”,进而发现huáng之亮的墓碑上,也刻有一行文字“父huáng海泣立”,生卒年月刻的是“1994年~2004年”。

  阿亮墓碑上镶嵌的陶瓷照片,这个十岁因白血病死去的男孩,果然与司望有几分相似。

  于是,申援朝彻底把此刻的少年,与死去八年的huáng海的儿子画上了等号。

  “你……你……”

  他的牙齿在发抖,而司望把脸沉下来,像个死人似的说话——

  “没错,我就是huáng之亮,八年前死于白血病。我想要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人死以后,是可以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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