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òng口很矮,卓木qiáng巴不得已也只能爬出dòng来。dòng外寒雾依旧,只是天已放亮、雪已停,卓木qiáng巴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但他却能感到,身体起了某些变化。
吕竞男传授自己的呼吸,仿佛真的融入自然,不再需要刻意为之,自己的一呼一吸,都准确地和自己的心跳、脉动、血液的走向,和那个奇怪的徐徐旋转的感觉联系在一起。卓木qiáng巴摊开掌心,看着自己的手,他的视线仿佛穿透皮肤,看到了皮下的血流、经脉,他看到了能量的流动。他再怡然四顾,这天,这地,这空气,都和以往不同了。
衣着单薄地矗立寒风中,虽能感到寒气袭人,但却不似昏睡前那般刺骨,他能清晰地把握住空气中澎湃涌动的气流,如何绕过岩石,如何穿过fèng隙,如何掠过大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前方弥散着旺盛的生命力,有无数动物、植物欣然地生长;自己的右手方,是一片空无,来自海洋的气流自下方翻涌而上;自己的左手方,则是高大厚实的山根,那些翻越雪山的稀薄空气,带来了远方严寒的消息。这些自风中传来的讯息,都是以前察觉不到的。他还能感觉到,身后的灰láng三兄弟,那整齐、qiáng劲、有规律的心跳和呼吸;一株不知名的小糙,正藏在巨岩后面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倔qiáng地挣扎生长;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有什么东西开始缓缓转动,带动整个身体的能量,均衡而持续地与外界jiāo换着。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吸入体内的每一股气流,在血脉的带动下,流经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并将能量运送至那里,再将耗尽的残渣带走,由另一条通道,再呼出体外。
卓木qiáng巴再将视线转回救了自己xing命的lángxué,忽然准确地把握到dòng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风中滚来滚去,他举目凝望,是那朵雪莲,如今早已凋零枯萎,却兀自徘徊在dòng口不肯离去,看那枯萎的程度,自己显然昏睡了不只一天。卓木qiáng巴来到雪莲之前,轻轻道:“谢谢你。”那雪莲仿佛听到了卓木qiáng巴的声音,被风一chuī,飘散开来。
“狺——”的一声长鸣,卓木qiáng巴回过头来,只见最小的那匹láng半伏在身后,嘴前放着一小块白色的东西,正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卓木qiáng巴再仔细一瞧,这不是在可可西里送给它们的那一截羊羔裘吗?没想到如今被磨损得只剩不及兔尾大小的一块,它们竟然还保留着。再看看láng朋友期待的眼神,卓木qiáng巴马上明白过来,他从口袋中掏出那根救过自己数次xing命的láng哨,递到láng的眼前,道:“我也,一直留着。”
最小的láng发出“呜”的欢呼,扑将上来,将卓木qiáng巴掀翻在地,在他身上打滚。卓木qiáng巴连声道:“嘿,别……别这样……好冷的,好了,好了,嗯?别动,别动,你是怎么啦?”就在卓木qiáng巴与láng嬉戏时,发现这只láng身上有伤,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却是触目惊心的长,伤在背脊上。随后他又发现,这头láng的尾巴少了一半,左耳也有一个缺口,再看其余两头láng,灰láng三兄弟,竟然全都带着满身的伤痕。伤得最重的是体型最大的那头láng,它的整条左后腿竟然已经折了,痉挛蜷缩,悬吊在腹下。靠的是余下三条腿在走路;另一头láng也好不到哪儿去,它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疤,再往下一点,它的一只眼睛就保不住了。
虽然这些伤口已经愈合,但犹可想见当时战况的惨烈。卓木qiáng巴看那些伤痕,竟是像极了láng造成的伤口,他霎时明白过来,询问这三兄弟道:“你们……被驱逐了?”
【与láng同居一】
卓木qiáng巴知道,在láng的家族中,若是离开家族时间太久,重新返回家族时,需要看别的家族成员的意见,因为离得太久,身上沾染了别的味道,昔日的家族成员会视之为不安全的因素。若是得到了家族首领和成员的认可,才能安然返回家族,若是得不到认可,就将被驱逐,曾经同一家族的成员会毫不留qíng地将它们驱赶出家族领地,甚至会将不肯离开的láng活活咬死。
这灰láng三兄弟,它们是怎样穿越那茫茫的可可西里冰原,又是怎样跋涉千里来到那高原?是怎样翻越那苦寒无人的大雪山?它们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回到自己的家族,可是它们……竟然被驱逐了!带着一身的伤痕,只能徘徊在这冰雪构筑的荒野,有家归不得,一无所有,相依为命。一想到灰láng三兄弟的遭遇,和自己是何其相似,卓木qiáng巴的心中又忍不住酸痛起来,他捧着身上那小láng的脸,喃喃呢语道:“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呢。”
小láng看见卓木qiáng巴触到自己身上的伤痕,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眼泪汪汪地看着卓木qiáng巴,嘴里呜咽着,将身体侧过来,让卓木qiáng巴看它身上其余地方也受的伤,又在卓木qiáng巴眼前晃动着那断掉半截的尾巴;它返身转圈,极力用嘴去够那半截尾巴,却怎么也咬不到自己的尾巴了,再用它那期期艾艾的目光看着卓木qiáng巴,嘴里“狺狺呜呜”说个不停。卓木qiáng巴握住小láng的前腿,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明明知道小láng有满腹的委屈要向自己诉说,可惜自己却不知道它在说些什么,卓木qiáng巴回忆起方新教授给他们上课时曾说过:“láng的声带,呈V字形,它们可以发出超过80种鸣音,而我们人类,能发出百余种不同的单音节;láng的听力范围,在12~80000赫兹,我们人类的听力范围,是20~20000赫兹。同学们,你们有没有注意到,láng的听力范围,覆盖了我们人类的听力范围,也就是我们能听到的,他们都能听得到。而且,láng的声带与人类相似,láng啸的音节数与人类相近,通过不同的音节,变音和啸声长短,其组合千变万化。所以,在láng的社会中,完全可以仅凭发音就表达出自己的所有qíng感。
“láng类有属于láng类自己的语言,而且与我们人类一样,不同地方的láng还有各自不同的方言,这些láng族的语言代代相传,不仅用来与同伴jiāo流,表达自己的意思,也用来教育下一代,教给它们生存的技能。只可惜,数千年来,我们人类,没有几个人真正去倾听过láng的语言,它们的伤心、愤怒与仇恨,它们的感激、高兴与爱慕。我的老师曾告诉我说,新中国成立前,在西藏有一位研究犬科动物的大师,他不仅能倾听láng的语言,还能用láng的语言与láng直接jiāo流。我虽然没有那位大师那样的本事,不过经过我和国外同行多年的研究,还是大致总结出láng的十三种不同音调表达的不同qíng感……”
卓木qiáng巴细细地回忆着,小láng的发音显然不在导师总结的那十三种音调范畴之中,它发音极短、极快,往往只是一两个音节就变化了音调,听上去倒有些像美国黑人的说唱音乐。卓木qiáng巴没听多久,就见头láng过来,用脑袋拱了小láng一下,瞥了它一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嗓音,似乎在说:“有什么好哭诉的,一匹好láng,流血不流泪,不要堕了自己的威风。”
小láng变了音调,在喉咙里打转,似乎很不满。头láng却懒得理会它,抬起一只前脚往卓木qiáng巴肚子上一按,哼哼了两声,似乎在询问什么。卓木qiáng巴的肚子被头láng这么一按,立刻发出“咕——”的一声长鸣。那头láng似乎朝着他笑了笑,随后头微扬,嘴一撮,发出清晰而有节律的“嗷呜”的声音。这次卓木qiáng巴听瞳了,这是十三种基本音调中进食前的集合令,通常只能由首领发出,意思是:“集合了,我们去打猎。”
小láng和另一匹大láng听到声音,收敛了嬉笑,表qíng严肃地向头láng靠拢过来,摆出了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三头láng排成箭头型向迷雾走去。走了两三步,头láng扭过头来,向卓木qiáng巴一努嘴,仿佛在说:“跟着来啊,愣着gān什么?”
走了没多久,卓木qiáng巴就发现,小láng频频回头,老是仰着头看自己,眼神中有些不忿,似乎在说:“你站那么高gān什么?bào露我们的行踪!”卓木qiáng巴只得缩了头,蹑手蹑脚地跟在它们后面。
也不知是这一带已经靠近生物生活区了,还是在迷雾中人类的感官远不及动物,卓木qiáng巴他们一路走来,除了láng,一只活的动物都没看到。而灰láng三兄弟带着他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同时竖直耳朵,身体低伏,显然离猎物已经很近了。
灰láng三兄弟调整好作战姿态后,头láng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扭头一看,卓木qiáng巴那么大一截人杵在那里,难怪感觉今天围猎无法很好地收敛气息。于是头láng掉过头来,走到卓木qiáng巴跟前,用前爪在地上划了一道横线,饶是卓木qiáng巴天资聪颖,也愣是没猜出这只头láng的意思。等头láng转身,卓木qiáng巴抬起腿准备跟着过去时,被头láng侧头将腿撞了回去,卓木qiáng巴一愣,只听头láng低声嗥叫。在曾学过的知识中,这是战时警告的声音,短促的声音不会传播太远,提醒身边的同伴注意警戒。
卓木qiáng巴明白过来,敢qíng头láng的意思是:“你就在这里给我们放风,别再往前走了。”
卓木qiáng巴等了半晌,身体寒意渐增,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抱胸,双腿jiāo叉而立,忽觉一股暖流自左手升起,蔓延过肩,传递到右手,再由双手jiāo汇处传至左手,至此循环不息,上半身的寒意渐渐淡却。卓木qiáng巴愕然醒悟,自己这个避寒的动作,恰恰是吕竞男最后教自己的那些古怪动作之一,只是以前做时,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不多久,前方传来了重物轰然落地的声音,小láng从雾中跑出来,“狺狺”叫了两声,让卓木qiáng巴跟上。
卓木qiáng巴跟着小láng来到一处石窝状凹陷坑中,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灰láng三兄弟围猎的是些小型生物,岂料竟然是一头庞然大物。那应该是一头鹿吧,可是,眼前这家伙不算那对巨大的鹿角,立高也超过了两米,皮厚毛长,卓木qiáng巴实在难以想象,这种地方竟然有这种怪shòu,它是靠吃什么为生的?不过看了看那巨鹿的身体,卓木qiáng巴似乎明白了,这头巨鹿是从很远的地方流làng至此,身上早就有伤,估计是运气不好,被灰láng三兄弟堵在了这里。灰láng三兄弟没有马上和对方拼搏,而是和那怪shòu耗着,直到耗得那怪shòu奄奄一息,再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时,它们才动手。
那巨鹿的咽喉被láng牙咬穿,早已死透,不过灰láng三兄弟并没有马上撕咬,而是等着卓木qiáng巴。卓木qiáng巴知道,而按照láng家族的习惯,每次狩猎之后,要等所有狩猎成员到齐,再由头láng统一分配,不同地位的láng进食猎物的不同部位,而每头láng进食的先后顺序也有讲究。数万年来,láng的家族以这种方式来表达统领的权威和地位,同时保证一个家族的公平和公正。只是卓木qiáng巴没想到,看头láng的意思,似乎是想让他先享用猎物,难道这是对尊贵朋友的特殊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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