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qiáng巴有些狐疑地走上前去。头láng拍了拍那头巨鹿的皮毛，眼中寒光一闪，就如刚才在地上划横线般前爪横着一挥，然后看着他发出几声长短不一的声调。卓木qiáng巴有些尴尬了，完全听不懂啊。小láng不知什么时候又叼着那块羊羔裘放到了卓木qiáng巴的面前，很是惬意地用脸在羊羔裘上擦来擦去，朝着卓木qiáng巴呜呜直叫，然后也是头láng那般，看着那巨鹿的尸体，抬起前爪，在虚空中横着一挥，像极了战争片中，那些将军命令手下士兵执行暗杀任务时所做的那个抹脖子的动作。见卓木qiáng巴还傻愣在那里，另一只láng急了，跳过来咬住巨鹿的一条腿晃了几下，然后对着卓木qiáng巴露出一口森然láng牙；卓木qiáng巴还不明白，它又咬住巨鹿的腿晃了几下，再露出牙齿。
一阵寒风chuī过，卓木qiáng巴打了个激灵，突然将羊羔裘、横爪一挥、咬腿几个动作联系起来，恍然大悟，这三头láng是让自己去取怪物的皮毛啊。小láng说的是那皮毛很是暖和；而另一头láng则说，若是它们用牙咬坏了，那皮毛就没什么用了。
卓木qiáng巴怀着感激的目光投向这些láng朋友，想寻找一件趁手的工且。却意外地发现，导师还给自己留着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由于这把军刀体积极小，当时自己就将它与小铜剑放在了一起，整个渡海到抵达须弥山的过程中，都没有使用。如今，这是卓木qiáng巴手中剩下的唯一利器了。
卓木qiáng巴剥下了巨鹿的皮毛，第一次gān这种活，难免划破了很多地方，不过整体还算完整。卓木qiáng巴钻入巨鹿皮中，一双手刚好能从巨鹿的前蹄处穿过，只不过双脚无法套入巨鹿的后蹄之中，而且腰身也太长了，卓木qiáng巴就像拖着一个大水袋，一直拖到地下。
卓木qiáng巴剥皮之后，头láng就开始享用美餐，另一只láng在一旁等待。小láng暂时轮不上，掉过头来，绕着卓木qiáng巴的新皮衣嗅嗅，然后看着卓木qiáng巴，露齿一笑，冲上来将卓木qiáng巴扑倒在地，用牙轻咬他的小腿、肩头、咽喉等处。卓木qiáng巴当然明白，这是小láng与自己嬉戏，láng的家族中，常常相互嬉戏，它们能很好地掌握咬合的力度，有时看上去它们撕咬得很厉害，其实都不会伤到对方，它们的战斗技巧，便是在这种嬉戏中磨炼出来的。小láng的举动分明是在说，披上鹿皮，你就变成巨鹿了，咬你，咬你……
卓木qiáng巴不甘示弱，也露出牙齿去咬小láng。小láng眼里露出笑意左躲右闪，轻巧避开，嘴里“嗯……呜……”地挑衅着，卓木qiáng巴模拟着小láng的声音回应它，小láng就扑腾得更欢了。卓木qiáng巴一面和小láng嬉闹，一面暗想，这里的láng实在是太qiáng壮了，以自己的体型，却是被它们一扑即倒，每一次都没有反抗的余力，看来，应该向它们学习一些战斗的技巧。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些别的事qíng，灰láng三兄弟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吗？它们既然回到了这里，这点显然该是肯定的了。可是，就如自己在可可西里观察得出的结论一样，它们的皮毛并不十分丰裕，它们生存的地方，至少不会是现在这种冰天雪地；还有，它们是怎么回到这里来的呢？卓木qiáng巴想起了大雪山，想起了冈日第一次chuī响láng哨，难道说，只有这里的láng能听懂那哨音？当时遇到的就是它们？
卓木qiáng巴搂过小láng，一手指天，仿佛穿过了云层，对小láng道：“你们是从那里来的吗？”然后又点点地面，道：“回到这里，是从那上面下来的吗？”
小láng似乎听明白了，半眯着眼频频点头，接着又发出一长串卓木qiáng巴听不明白的声音。
卓木qiáng巴心道：“这就是了，它们聚集牦牛群和láng群，正是为了在那超越了自身忍受极限的恶劣环境中生存，循着回家的路，翻越大雪山。如今，依然只剩下它们三个，也就是说，其余的那些láng群和牛群，都已经死在半路上了啊。它们究竟要忍受怎样的痛苦和挣扎，才能回到这里。”
卓木qiáng巴暗暗神伤，这灰láng三兄弟经历的苦难，恐怕也不比自己的少，想着灰láng三兄弟的遭遇，卓木qiáng巴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这时，见他停下了动作的小láng，伸出舌头舔着卓木qiáng巴的脸，卓木qiáng巴伸出手去搂抱它的脖子，它又舔着卓木qiáng巴的手心，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变得轻柔，那种暖暖的、黏黏的有些湿润的感觉，顿时让卓木qiáng巴心中的郁结减轻不少。
他看着小láng的脸，突然想起方新教授教过他们的知识：“所有的犬科动物嗅觉是人类的一万倍，它们能捕捉到我们人类无法察觉的信息，比如一个人qíng绪的改变，会导致自己内分泌的改变，而这种人类无法捕获的激素改变，犬科动物却能很清晰地掌握。也就是说，犬科动物它们能很容易地知道人类的qíng感状态，你是愤怒、开心、忧伤还是害怕……”卓木qiáng巴疼爱地看着小láng，轻声道：“嘿，你在安慰我吗？谢谢，谢谢你。”
三头láng进餐之后，才轮到卓木qiáng巴。由于那巨鹿体型太大，故而剩下不少，灰láng三兄弟给卓木qiáng巴留下两条后腿和整个背脊，看那头láng的意思似乎是，吃不完就拖回去。看着巨鹿巨大的尸身和ròu红色的肌ròu，他还真不习惯就这样生食，只是腹中饥饿难耐，用刀割下一缕，放入口中嚼了，只觉舌下生津，竟是说不出的美味。灰láng三兄弟似笑非笑地看着卓木qiáng巴，似乎在笑他爪牙不够锋利。
嚼着嚼着，卓木qiáng巴突然想起最后一次回家时，阿爸对自己说的话：“如果你想真正了解另一种生物，就抛弃你作为一个人的想法吧，以最原始的生命姿态，坦诚相见，才能获得不同物种的认可……”
“你认为戈巴族的人与láng同居，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你只有真正了解了什么叫与láng同居，才能理解我说的这番话的含义……”
“与láng同居吗？”卓木qiáng巴暗暗想着，将刀尖的ròu放人口中。阿爸那句“抛弃作为一个人的想法，以最原始的生命姿态，坦诚相见，才能获得不同物种间的认可”，究竟该怎样理解呢？此时的卓木qiáng巴，渐渐有了自己的理解，阿爸是想告诉自己：“想要真正地认识láng、了解láng吗？那么，放弃作为人的存在，你，成为一头láng吧！”
吃过食物之后，特别是这种用嘴咀嚼生食的进食方式，令身体热量大增。其实比起灰láng三兄弟，卓木qiáng巴吃得极少。láng可以一次吃下相当于自己体重三分之一的食物，然后根据环境的不同，它们可以在数天甚至十数天之内不再进食。
进食之后，便是休息和娱乐的时间，小láng和另一头大láng一路打打闹闹回到dòngxué。卓木qiáng巴将身上所剩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在地上摆做一排，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导师，多吉，家族，láng群，妹妹。这就是卓木qiáng巴所剩的全部，看着地上那一排小饰品，卓木qiáng巴也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仅凭这些，自己是无法与莫金和他的军队对抗的。怎么办呢？留在这里，变成一头láng，和灰láng三兄弟共同生活？看着昏暗不透光的dòngxué，卓木qiáng巴苦笑着想：“这次，恐怕是要真的与láng同居了。”
头láng腿脚不便，没有与小láng他们嬉戏，回到dòng内，蜷伏在卓木qiáng巴身边。卓木qiáng巴闲来无事，便指着那些饰品，将每一件的来历和它们背后的故事，一一说给头láng听。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头láng一定听得懂，因为他诉说的整个过程中，头láng很认真也很安静地听着。
【与láng同居二】
卓木qiáng巴的手搭在头láng的背脊上，顺着它的毛发抚摸。与灰láng三兄弟的重逢令他倍感欣慰，他知道，这三头láng拯救的不仅仅是自己的xing命。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那些被caoshòu师控制的láng之外，这些láng朋友对自己似乎有毫无保留的信任，从小便是如此，他甚至可以不用像别的láng与láng接触那样，有数日甚至数月的磨合期和接触期。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往往是第二或者第三次给láng朋友带食物时，只要确认是无害食品，láng就敢直接从他手里取食吃，他往往便在那个时候，趁机摸láng两下，那皮毛软软的，光滑如缎子，摸上去十分舒服。想到这里，卓木qiáng巴再次苦笑起来，或许自己，去做一匹láng，比做一个人更适合吧。
迷雾之中，湿气氤氤，小卓木qiáng巴孤独又恐惧地走着，前方树林中突然闪出一双huáng澄澄的眼睛，小qiáng巴害怕了，向后退去，却靠上一条粗壮的腿。小qiáng巴想也不想，就抱着那条腿道：“阿爸，前面……”
年轻的德仁摸着小qiáng巴的头道：“别怕孩子，那是láng朋友，它们的家在森林里，和我们是邻居。”小qiáng巴看着树林中走出来的几头高大灰láng，却把阿爸的腿抱得更紧了。
“阿爸，我怕。”阿爸俯身道：“不怕，它们和我们是一样的，láng妈妈在家带孩子，láng爸爸在外面找食物。”
接下来，小qiáng巴不那么怕了，他看到，那些láng朋友伸出舌头来，舔着阿爸的手心，其中一头láng朋友还舔了自己的小脸，痒苏苏的，舔得他“咯咯”地发笑。一头母láng，叼着还未断奶的小láng，也来到了阿爸面前。阿爸伸出手去，用拇指捋着小láng的额头，告诉母láng：“他会成为一个好小伙子的。”
看着不及阿爸拳头大小的小láng崽，小qiáng巴再也不害怕了，问道：“我可以摸摸它吗？”阿爸回答：“那要看láng妈妈愿不愿意了。”
小qiáng巴又问láng妈妈：“我可以摸摸它吗？我一定不会伤害它的。”láng妈妈轻柔地将小láng放入了小qiáng巴的手中，小qiáng巴双手捧着小láng，小家伙眯着眼睛，在小qiáng巴手心里转动，身体软软的、暖暖的。阿爸道：“孩子，这就是生命，每一个生命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世间。”这就是生命啊……
卓木qiáng巴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刚才那究竟是一个梦，还是自己真的亲历过？不过，就算是自己亲历过的事qíng，那也是四五岁以前的事，他已经淡忘模糊了，记不真切。可是一闭上眼睛，刚才的梦境就像电影一样清晰可见，挥之不去。当他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却愕然发现，以他现有的知识去理解，那梦境中出现的qíng况，却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qíng。母láng奶崽期间，对幼崽是绝对的呵护，就是同一家族中的公láng，也严禁靠近láng崽，若是它真的肯将幼崽让一个陌生人触摸，甚至放在人类的手心中，那简直就是近乎神迹的存在。卓木qiáng巴愈发坚信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罢了，可是，为什么全身大汗淋漓？他看了看灰láng三兄弟，显然醒了，却不愿意睁眼，有些慵懒地甩着尾巴，继续贴在卓木qiáng巴身上，感受彼此带来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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