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晚居的主人姓项,单字名悔,从南京古董界的几个前辈嘴里知道,项悔的祖上,是明末清初最大的秦汉文物收藏家,自家在南京西城的藏书楼共有八座,连几代明清皇帝,都曾是项家的座上客,最早收藏的康熙、乾隆两位的赐字、题匾、对联、即兴诗不下千幅。不过,就像当年阿房宫的“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一样,在日本人攻入南京之后,项家人的下场比史书上的惨痛记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藏书被洗劫一空。
“小萧,这是中国人的东西,对吗?”我轻抚那张据说是经过了四十道浆制工艺的“湖州兰亭纸”封面。或者这本简简单单的册子后面,隐藏的就是中国人国破家亡的悲惨史实。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项家的风光没有倒在中国大陆民族割据冲突的铁蹄下,却在大和民族的坚船利pào、jú花长刀中化为乌有。
萧可冷是朝鲜人,大概无法体会中国人心里对于“南京”两个字的特殊痛感。
“或许是吧,风先生,它是谁家的书并不重要,我只对它里面的内容感兴趣。它讲的,是一件古代工具的详细剖析解构过程,书的末尾总结说,只要找到一种叫做‘qíng丝’的物质,就能制造出这件叫做‘地震仪’的工具。”
我怔了一下,迅速揭开封面,第一页上用纤细的láng毫细笔绘着一个酒樽形的青铜器,酒樽的八个方向各有一条倒悬着的金龙,嘴里含着铜珠。龙嘴的投影方向,则是八只张嘴向上的蛤蟆。每一个学过中国历史的人都明白,这是汉代科学家张衡研制成功的“候风地动仪”,是中国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以前对书房里的藏书只是大体翻阅,并没注意到这本册子。
我粗略地向后翻了几十页,它用了大量的手绘图片描述了地动仪的拆解过程和还原过程,并且屡次提到了“qíng丝”这个词。按照书里的说法,qíng丝的直径大概是蚕丝的八分之一,韧xing则是蛛丝的八分之一,极细而且极容易断开。有它的存在,可以jīng确感知到地震波的存在,只要千里之内某个方向有轻微的地面震动,大概是超过一百匹战马同时腾跃踏地的震感那么大,qíng丝就会断开,然后龙嘴里的铜球随即落下,跌进蛤蟆嘴里。
最后的一页总结里,作者说,汉代以后的人之所以没能仿造出地震仪,是因为缺乏“qíng丝”这种材料,而它只产于——这后面是一个很模糊的字,让人捉摸不透。
“风先生,最后面那个字,我查阅了很多古籍,都弄不明白,你看是什么字?”
我觉得那是个“阿尔法”字母,从笔画外形看,应该是它,可惜这是在一本古代册子里,无论如何不该有它的存在。
萧可冷的意思应该是指——青铜武士像就是一个类似于“候风地动仪”的装置,可以遥测到很远距离的某些天气现象。
我合上册子,暂时抛开一切杂念,简洁明了地阐述了自己下一步的思路:“小萧,我需要拆解别墅的主楼。如果有必要,我会把整个院子,全部挖掘开来,仔细搜索每一寸可疑的土地。你也知道,从前的建造者‘盗墓之王’杨天,不可能单单设一个‘九头鸟挣命局’出来,他的一举一动定有深意。”
萧可冷很冷静,嘴角噙着无奈的笑,仿佛早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她应该是误解了我的本意,觉得我是在为讨好关宝铃而找借口,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做大事不拘小节,要想做与众不同的事,被误解在所难免。
“风先生,还要不要跟苏伦姐讨论一下?这幢别墅是手术刀先生最看重的,或者真的应该征求一下苏伦姐的意见。别多心,我当然知道您跟苏伦姐说话同样有效力,都具有别墅的处置权,但最重要的,揭示别墅的秘密是我们的一致目标,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总是有好处的,是吗?”
萧可冷的措辞很客气,只是对我的做法并不赞同。
我深深地点头:“对,每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我也很想听你和苏伦的意见。”一边说,我一边拨了苏伦的电话。武士像太重,只能动用吊车工具,而且必须得先把屋顶拆除,将吊臂伸进来。可以想像,当年大哥建造这别墅时,也肯定是先把武士像吊进来,再合拢屋顶的。
萧可冷把册子放回书架,抱着胳膊站在书房门口。夜已经很深了,她没有丝毫倦意,目光不住地向客厅、卧室、楼梯打量着。很显然,她对这里充满了感qíng,一旦要动手拆除,心里绝对不是滋味。
苏伦接起了电话:“风哥哥,拆解别墅的事,就按你的想法做好了。反正大哥对于建筑物表面的探测已经极其详细,如果再发现不了什么,就只能说明秘密藏在内部。我支持你的想法,并且希望你能成功。”
她不但头脑聪明,充满智慧,并且最能在第一时间里审时度势,做出最合理的方向调整。
萧可冷耸耸肩膀,用力靠在门框上,仰面向上,短发轻轻地甩来甩去。
我忽然觉得有些无话可说,跟苏伦近来的电话jiāo谈,只限于公事,连一句闲聊都没有。如果我们真的是恋爱中的男女,这样的jiāo流方式就太不正常了。
“你身体怎么样?那边生活环境好不好?如果还能等的话,北海道这边的事一旦有了明确的结局,我就马上飞往西安,跟你会合,可以吗?”这或许是我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了,面对苏伦时,她的硬朗、犀利往往会限制我表达柔qíng的yù望,而不像每次看到关宝铃时的心qíng。
苏伦的qíng绪稍微提高了一点:“还好,只是目前西南马帮的探子会偶尔出现,大概是嗅到了什么宝藏的味道。不过我已经请了黑道上的人物出面发了‘绿林箭’,拿了几万人民币出来散财消灾,应该不成问题。目前天气qíng况不算太好,预计下一周有三个晴天,风力超过三级,会比较适合穿过‘兰谷’,所以,一周后我就要带队出发,等我好消息吧!”
她对于未知的挑战永远充满了自信,这一点经常让很多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相形见绌。
第225章拆解寻福园
向苏伦道了“珍重”后,我挂了电话,萧可冷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此时才黯然长叹:“风先生,我猜苏伦姐的意思,是一直在等你前往搜索队与她会合。我们已经是相识数年的好姐妹,她的心思,我闭着眼睛都猜得到。”
我不敢接她的话题,怕自己重新在苏伦与关宝铃之间徘徊分心,马上改换了话题:“小萧,拆解别墅的工程人员就请你费心安排——对了,我一直没看到霍克,他呢?去了哪里?”多事之秋,神枪会这边的指挥系统,单靠王江南一人之力,到最后肯定会穷于应付,左支右绌。
萧可冷挥除了自己脸上的郁闷,正色回答:“孙龙先生电话差遣霍克去了东京,应该是去搜索一份资料,很快就能回来。”
她走向楼梯准备告辞,但旋即扭头问:“风先生,那本册子的原主人是谁,您有兴趣知道吗?”
不等我回答,她直接报出了前一位收藏家的名字:“渡边幸之助。”
她悄悄下楼,只留我一个人对这个名字发愣。大人物说到“鲛人双肺”时,也提到了渡边幸之助,一个博学多才的日本老人。我隐隐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或许会跟我的追寻工作有某些关联。
座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但我突然变得毫无睡意。
明天就要拆解房子,如果一砖一瓦都分解开之后,一无所获,什么都发现不了,那就证明我的决定是完全错误的,而且此前发生在房间里的种种不可思议事件,都会失去了承载体,永远不会再现。比如那些时隐时现的水泡声、关宝铃的消失和幻觉、我的某些奇怪的梦、九头鸟挣命局的意义所在……
我又一次踱进了书房,仰面看着头顶的十字jiāo叉横梁。梦见大哥在这房间里搜索时,我感觉他是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借助罗盘来隐藏它。“或许我该努力搜索那罗盘的下落?秘密就在书里?”
那本属于恨晚居项悔祖上的册子,被孤零零地平放在角落里,或者我能想像出它离乡背井来到日本的理由,应该是被二战时的日本兵抢来,再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日本文物收藏家,然后价值辗转翻了几万倍,最终进入渡边幸之助的手。它上面,每一页都应该溅着中国人的热血。
青铜武士像的存在,如果是为了感应格陵兰岛冰盖的消融事件,这一点有什么实际意义吗?至少目前看不出有任何价值。
我翻到册子的末尾一页,那个字,肯定就是“阿尔法”的符号。这一点就太让人费解了,在中文版的古书里,出现现代符号,绝对是让任何考古学家和文物贩子们难以置信。
回到沙发上躺下的时候,我脑子里反复徘徊着这个“阿尔法”符号。它跟前面那些文字和图形的笔迹完全相同,绝对出于同一个人之手,不像是后来人开玩笑伪造上去的。
“‘qíng丝’出产于‘阿尔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符号代表的是一个具有固定称谓的地方,就像我们说的北海道、香港、曼谷之类的地名?那么,历史上的中国,到底有没有一个地方被称作‘阿尔法’呢?”
中国历史上存在很多流传极范围极其狭隘的文字,比如西夏文和金国文字,某些部分根本没人能读懂。这个符号表面看是“阿尔法”,那么是否会是我们之前从未发觉过的中国古文字呢?它一定是指中国大陆的某个地方,并且是在秦汉版图之内的,否则张衡何以能找到那种“qíng丝”?
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我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着,并且阳光从窗子里直she到沙发上,耀得眼睛生疼。
我睁开双眼,看见萧可冷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凝视着我,立刻掀掉身上的被子跳起来。其实思想一直处在朦朦胧胧之中,根本没有睡熟。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汤煲,传出略带涩意的参汤香味。
“风先生,这一段时间你睡得很少,以前苏伦姐就嘱咐我要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这罐高丽参乌鱼汤温度刚刚好,喝了可以多补一补。”不施粉黛的萧可冷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但看起来qíng绪还好。
茶几的另一端,是两个黑色的文件夹,全部敞开着。
“喝完了汤再看吧!这是关于昨晚车祸的调查报告,另一个是以前手术刀先生探测别墅时的结论报告。风先生,拆解别墅容易,再恢复起来就难上加难了,我劝您要三思而后行。”她疲倦地笑着,仍旧在做最后的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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