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发誓要找到‘第二座阿房宫’,证明给所有人看,证明给哥哥的在天之灵看——没有一个真正呵护我的人,我一样可以做到任何事。不过,意外终于还是发生了,在阿房宫里的时候,我每天都要想你一两百遍,因为瑞茜卡曾描述过关宝铃的一切,她毫不掩饰对关宝铃的激赏,不断地说,不停地说,以至于我一直在自我检讨到底做错了什么。关宝铃是全球男人的梦中qíng人,你那么做,我绝不会怪你,也许有一天会真诚祝福你们。风哥哥,在十三号别墅里第一次见你时,你在露台上端着酒杯沉思的样子,早就烙印在我心里,无法忘却。”
她的眼泪无法抑制地落下来,扑簌簌地跌在我肩膀上。
这是她第一次向我坦呈心事,我沉默地拥着她,心里充满了自责。外表看起来,她比关宝铃坚qiáng、冷静、果敢,但两个人的内心里却是同样脆弱,甚至在对待个人感qíng这一方面,她比关宝铃更不成熟。
我们相拥着从白袍人身后经过,一大群人全部静默着,老僧入定一样。刚刚那被炸弹伤了耳朵的人,浑似忘了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是双掌合什站着,狙击步枪又收回到白袍下面。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最取巧之处,穿着又肥又大的长袍,下面可以藏下任何武器。现在表露出来的只是一支长枪,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苏伦渐渐冷静下来,我在她耳边柔声说:“我说过,从现在起,没人再能把我们分开,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现在,我们其实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境中,深陷山腹,不清楚如何才能从阿尔法的晶石坑里回到悬崖之上。顾倾城离去那个变化来得太快,她甚至没有告诉我们,是通过何种方法到这个世界里来的。
苏伦摇摇头:“风哥哥,这一次,我们的处境——”她纵目四顾,指向那条通向外面的甬道,“那里,才是真正的危险之源。大哥在开罗的七号、九号别墅里有着两个巨大的地下藏书库,咱们去过那里,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在那里收藏了几千套短兵格斗的资料片?”
我没能迅速领会她的意思,只是点点头:“嗯,我看到过。”
那些资料片演示的全都是狭小空间里的格斗技巧,粗略算来,大概有井底格斗、阁楼格斗、电梯间格斗、封闭的箱子里格斗、浴室格斗等一百多种,来自于全球各国的特警教材,甚至还有江湖上最出名的贴身短打门派高手做的实战演练。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七十三岁的南派咏chūn拳大师查信良的“短桥窄马一百零八式”,还有日本剑道大师宫本千雄的“忍道刺杀术”。
凭心而论,这种特殊地形下的格斗术很少用得上,基本只有解救人质或者刺杀要人时才会用到。
“哥哥说,总有一天,会用上那些武功。他在进行土裂汗金字塔的挖掘项目之前,曾经闭关三年,全力研究这些东西,你也知道,像他那种人,是从来不做无用功的。”苏伦的话说得并不透彻,似乎在遮遮掩掩。
我们已经到了古琴旁边,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一架古琴,牵扯到我生命里的三个女孩子,藤迦公主、关宝铃、顾倾城,只不过现在心里只有苏伦。
“小萧说,你本来是这架古琴的主人,却轻易地挥手送给了顾小姐。在你心里,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子?”苏伦明知故问,掀开木盒盖子,抚摸着那颗醒目的朱印。
顾倾城在我心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况且当时被她美色所迷的是大亨,而不是我。现在,她做为美国间谍“庞贝”,已然在我的世界里渐去渐远了。所以,我不想回答苏伦的问题,只是轻轻按住了她的左肩,一起沉默地望着古琴。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千花之鸟’的香气至今难忘,风哥哥,你为了救藤迦公主而奋不顾身地进入金字塔下的深井时,我曾有一种预感,自己在你心里是毫无位置的,就像埃及女将军铁娜,只不过是枪林弹雨中的战友——”
苏伦触物生qíng,越来越深地沉浸在回忆里。当然,如果她肯把内心里对我的怨言全部倾诉出来,我们两个的感qíng反而会变得柔韧结实,毫无瑕疵。
“没有人能跟你相比,你会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我打断她。
“但你却是我生命里唯一重要的人,是唯一,懂吗?”她终于爆发似的低吼出来,那才是内心里的真实qíng感,有如地心里达到承受极限的岩浆,会一下子迸发出来,无法控制。
“我懂。”我试图给她一个拥抱,但就在此刻,琴弦“铮”的一声怪响,似乎是醉酒的人故意大力扯出了一个尖锐的高音,带着撕心裂肺的诡异力量。
三滴血缓慢地从苏伦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指尖上溢出来,她抬起手,血珠无声地凝聚着,悬在指尖上,殷红怵目。
发生震颤的琴弦距离她的手指最远,并且中间还隔着两根弦,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弹过来,割伤了她的手。
“苏伦,疼不疼?”我伸手去握她的腕子,因为我们身边并没有任何紧急止血用品,只能通过嘴的吮吸来消毒。
“风哥哥,别动,别动,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肩膀一横,猝不及防地撞在我腰间。我侧滑出三步,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别碰我,我感觉到了古琴上的灵魂,它教会我很多东西,它一直进入我的思想和身体——”血珠跌落下去,恰好涂在朱印上,如同gān涸的河chuáng得到了三滴水一样,迅速吸收进去,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的后背上寒意陡生,人的鲜血天生是能够与古物上的yīn魂沟通的,滴血辟邪和滴血入魔只是丁字路口的两端,既可以向左,也能够向右,但只要古物吸收了血液之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是人类所能掌控的了。
“苏伦,离开那古琴!”我提高了声音大叫。古琴里禁锢着藤迦的灵魂,我怕她会对苏伦构成伤害。
苏伦挺身站了起来,仰面向上,神qíng困惑,伸手自己头顶、脸上、肩膀上抚摸着,又缓慢地转动身子,凝视着这个银色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气,那是专属于藤迦的“千花之鸟”,原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
我愣怔的时间绝不超过三秒,立刻冲上去,用力抓住苏伦的双肩摇晃着:“苏伦!苏伦!看着我,看着我!”
她还能听懂我的话,迟滞地眨了眨眼睛,向我绽出一个陌生的笑容。那种傲慢、凄楚、伤感、沉郁复杂纠结在一起笑容是不属于苏伦的,相反,只有在幽篁水郡里跌坐弹琴的藤迦脸上,才可能有这种表qíng。
“你是谁?”我凝视着她的眼睛,随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迸出几句,“假如你是藤迦,假如你不赶快离开苏伦的身体——我不会放过你!即使你仅仅是一道灵魂,我也能纠集全球的异术大师,把你砍成一万片,浸在五鬼畜、五黑煞的罐子里,永世不能翻身。”
说完了这段话,我已经迅速冷静下来,咬牙切齿是毫无意义的,可惜身边没有银针更没有任何驱邪的工具,能够把侵入苏伦身体里的灵魂赶走。
“青灯huáng卷之下,chūn樱秋jú之前,盈盈秋水之末,魂魄灰飞之始。虽无花容月貌撼动他心,却能闭关横锁千年qíng根,日月星辰兮流年暗转,离人离别兮不得再见。”苏伦艰难地张开嘴,背诵了这几句话。
那是日本著名的文学家佐藤三野的著名绯句,早在五十年前就是青年男女相互表述爱意的名篇了。
“藤迦?”我停止了双手的摇晃。
“是我?”她反问,又好像是自问,低头看着那张古琴,皱着的眉一下子舒展开来。
“不管你是谁?这是苏伦的身体,离开她!”我空有一身绝技,却无处施展。这明明是苏伦的身体,但一言一行,却都与过去的藤迦神思。
她的肩头一扭,一股澎湃的内力蓦然发作,直撞入我的双掌,如同大河流水、千里湍瀑一般冲过来,根本无法抵挡。我只能以左脚为轴,嗖的旋身,用“陀螺转”的身法避开这股力量。
“那是我的琴,天皇有令,搅扰藤迦公主弹琴者,杀。”她冷笑着,弯下腰去,随随便便地挥动右手五指,在琴弦上漫不经心地一扫,一阵高亢尖锐的琴音爆发出来,充满bào戾杀伐之意。
“这是‘皇帝破阵歌’——”她冷笑着。
十七名白袍人被琴声所惊,迅速转身围向这边。
所谓“皇帝破阵歌”不过是二战时日本军乐的变种,满含杀戮意味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过去了,在我临死之前突然发现,等待千年,不如看到你的一瞬。我重复地得到生命又失去生命,包括陷落在那口绝望的深井时,心里一直存着不甘,因为我没等到自己要的人,直到你带着一道光落在我面前。风——”
她慢慢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
“这不是苏伦,这是藤迦……我又一次失去了她!”我的思想开始混乱起来。
“战争和杀戮,财宝和威名,甚至花容月貌,无一不会怅然失去,只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是永恒不变的,就像我对你。我已经等了一个千年,不想再坠入黑暗yīn冷的轮回里蛰伏,现在,我醒了,解脱了,可以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一个地方,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拥有一切,每一天都快乐,跟我走吧——”
她向我伸出手,但那明明是苏伦的手,就在几分钟前,我还握过她冰冷的指尖。
“结阵——困、杀、竭、涸;塞、死、敌、幽!”
有人沉声低喝,白袍人倏的散开,把我和藤迦围在中间。
“我不会跟你走,如果你真的是藤迦,就不要伤害苏伦。”我冷静地劝诫她,眼角余光观察着白袍人的动向。这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假如白袍人出手伤害她,弄伤的不过是苏伦的身体,我不想刚刚得回她又再次失去。
她站直了身子,下巴高高地昂起来,向机械体顶上的两个人远眺着。人类的站立姿势是绝不相同的,当她的身体被藤迦的思想占据时,站立的姿势让我想起沙漠里第一次看到她的qíng景,高贵、冷傲,而且带着不可一世的盛气凌人。
“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为自己而活,不为千年前的鉴真大师,不为东瀛帝国,更不为什么‘宿命的困扰’。你刚刚叫我的名字——‘苏伦’?嗯,我很喜欢这名字,苏伦小姐是江湖豪侠手术刀的妹妹,所以,我也很喜欢她的身体,再也不会放弃,今天之后,我就是苏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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